1、

接到陌小染通知我去吃饭的电话，我正努力的把公司最外面的卷闸门往下拽，然后一路狂奔到公交车站，穿越了大半个S市才到达约定地点。

我跟陌小染是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上下铺，关系极好，俗称闺蜜。毕业后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的不能再小的公司实习，不但工资低，还经常加班，每天累的跟狗一样。而她则被舅舅安排到一个悠闲舒适的事业单位，每天朝九晚五，接接电话、上上网，直接开启了小资模式。

这着实让很多同学都眼红的不行。

亲爱的，你认识聂呈欢吗？

在我正脱去大衣，屁股还没找到座位的时候，陌小染就迫不及待的问。我满头雾水，脑子里赶紧飞速的搜索是哪个明星吗？不等我说话，她又兀自的噼里啪啦说了很多，吐沫星子喷我一脸，我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最近，陌小染单位新来了一个男孩儿，叫聂呈欢。一聊天才发现居然还是我们同届不同班的校友，虽然上学时不认识，但现在俩人儿却倍感亲切，很聊得来，特别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势，恋情呼之欲出！

陌小染说话时眼睛闪闪发亮，我感觉她精致的五官此刻更加立体迷人了，她浑身散发出强烈的光芒，难道爱情真的这么神奇，能让一个人展露锋芒？不然为什么衬托的饭店灯光都有些暗淡？

透过她身后的窗户，我看见有几片杨树叶子已经变黄，仍倔强的挂在枝头萧萧飞舞着，不肯落下。窗外有爆米花的香气飘进来，连空气中都充满甜蜜的味道。

年轻时的爱情是纯洁的，因为当时的目光短浅，根本不会想N久之后是否会结婚这样的问题，所以也不会计较房子、车子等这些太过现实的东西，那种欢喜只是内心的一种感觉，冥冥之中的一种追寻。

我很开心，抱抱她，说，亲爱的，你总算开始恋爱啦！

2、

可是，我对这个聂呈欢一点儿印象也没有。直到第二天晚上，他请陌小染吃饭，陌小染硬拉我过去作陪，我才见到了这个所谓的校友，别说，还真不眼生，但在上学时也真没注意过。

茫茫人海中，我们遇到过多少人，大多是走眼不入眼的，有几个是能让你走心的？偶尔停下来想想，又有几个能让你念念不忘？都是过客！

聂呈欢给我的印象是青涩而羞涩，高高的，帅帅的。我看见他给陌小染夹菜时，陌小染冲他一笑，他居然有点脸红。

趁陌小染上洗手间的时候，他讪笑着对我说，听小染说你是她最好的姐们儿，以后请多关照！

“噗”我忍不住一口饭喷出去，哈哈大笑，捂着肚子说，你是哪里的人啊，怎么这种口气说话？

聂呈欢听后脸更红了，嘿嘿傻笑。

不得不承认会脸红的男人真的很可爱，但却不是我的菜，我喜欢那种有点阳刚之气的、成熟一些的男人。但，会脸红的男人肯定不是什么坏人吧！

当我说这是陌小染的初恋时，分明看见他握着酒杯的手又紧了紧，此时，他的眼镜片被新上的一道热菜熏出一层薄雾，他急忙取下来擦拭。我看见他的眼睛因长期戴眼镜而略显凹陷，但仍充满活力。

聂呈欢重新戴上眼镜，笑着说，说实话，以前我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是她们主动追我，但因为年少贪玩，把精力和时间都浪费在了网吧里，打游戏。只有在遇见陌小染时，才第一次对异性有了心动的感觉，想要好好的谈场恋爱。

在这个社会变化比光速还快的年代，我们不能要求你爱上的人必须是初恋，你没办法去改变Ta的过去，但如果有幸能够成为对方的初恋，那是上天何其可贵的恩赐啊？更何况，像他俩这样可以成为彼此的初恋，只能是可遇不可求的。

那晚，我们都吃了很多，喝了很多，同时也聊了很多，一直到很晚，有种不想散去的感觉。

3、

单纯的恋爱是件特别美好的事情，陌小染和聂呈欢开始了约会，吃饭、逛街、看电影。他们除了在电影院的黑暗角落里偷偷的拥抱和接吻，并没有更进一步发展，毕竟才这么短几天，他们等着时间慢慢的拉开美妙剧情的帷幕。

可是，一个月后，陌小染接到表姐的一个电话，她表姐在北京开了一家广告公司，眼看公司规模日益扩大，急缺人手，打算让学计算机专业的陌小染过去帮忙。直到陌小染决定去北京的时候，聂呈欢还装作很识大体的样子支持她的选择，不知道他是过于自信还是过于愚蠢。

陌小染依依不舍的承诺，她先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如果不好就立马回来，如果可以就留下，到时候有了落脚之地再让聂呈欢过去一起拼搏。

有时候真的很佩服那些年轻人，他们的梦想都不食人间烟火，他们幼稚的相信年轻可以改变一切，仿佛世界是他们自己的，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在任何地方盖间房子，跟自己相爱的人住在里面，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什么困难是幼稚的想象力解决不了的。

他们想象的很美好，一起卿卿我我的收拾东西。我知道陌小染的性格是桀骜向上的，她经常抱怨不甘于事业单位平庸的生活，她讨厌每天两张报纸一杯茶的闲荒状态，她感觉那简直是在浪费生命，浪费年轻的生命。

有时候，你所不在乎的，甚至是急于摆脱的，正是别人费尽心思、竭尽全力也得不到的，也许这就是命，也是因果。

晚上，聂呈欢走后，我对陌小染说，亲爱的，别去北京，太远了，你不要你的爱情了吗？

陌小染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没有说不要爱情啊，我只是想去大城市看看，又没说不回来了，再说，趁着年轻出去闯闯，这跟爱情矛盾吗？你看，如今交通这么发达，从这里到北京坐火车也就半天的时间，见面还是很方便的。

或许我们都有过那个时候，以为距离不是问题，时间不是问题，结果不是问题，问题是，过程是个问题，这一点都被当时轻易的忽略了。

4、

陌小染临行前一天，聂呈欢让我陪他去商场买了一套女装，叫我去的目的就是帮忙挑选陌小染喜欢的款式。

送别宴是在我们经常去的那家饭店吃的，当陌小染拿出明天的火车票给我看时，聂呈欢始终在一边自斟自饮，已经两瓶啤酒下肚，陌小染劝他少喝点，他只是眸光深沉的注视她良久，转身让服务员拿来一瓶二锅头。

陌小染只当他是难舍难分。

我心里暗自着急，心想你不愿意让她走就直接说出来呀，不然就算你喝死了她也不会知道。

当聂呈欢瘫倒在桌子下面时，都还没来得及把新买的衣服送给陌小染。最后还是我替他交给了陌小染。

这顿饭都没怎么吃，陌小染光顾着照顾醉酒的聂呈欢了，我看着桌上几乎没动过筷子的饭菜和几个空酒瓶，忽然感觉无比的悲伤。

外面下着小雨，我坐出租车回去的时候，小雨中开始夹杂雪花，商业街两旁很多情侣在欢呼今年的这场初雪，他们手牵着手边走边看，完全不在乎还有些雨水的潮湿和冰凉，他们兴奋的伸手去接雪花，终究只看见短暂的景色，随之让一切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陌小染到北京后，开始发展的并不顺利，她在表姐公司干了半年，后来又换过两家更大的公司，总之是也跌倒过、迷茫过，但好在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如今终于在一家外资公司做到了中层，也算小有成就。

一眨眼，三年过去了，陌小染没有回来过，我也没有去过北京。

我跟她一直保持电话联系，刚开始一周一次，后来两周一次，到现在基本是一个月一次，终于跟大姨妈的频率相同。

虽然没有见面，我们的友谊不减反增。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会更加珍惜当初穿着一条裤子能交心的感情，也会明白，遇到一个真正臭味相投的人是多么不容易。

我们可以口无遮拦的聊任何话题，除了聂呈欢，谁都不提。我只是听说陌小染刚到北京后没多久，就跟聂呈欢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原因是聂呈欢坚持要求她回来，而当时的陌小染正在为如何尽快的融入新的工作环境而努力，他们各持己见吵得不可开交，当时都在气头上的俩人说了不少狠话，用力的伤害彼此。

自此之后，他们再无联络。

有人说，一段好的感情应该像烈酒，愈久愈香。我觉得这句话只包括时间，不能包括距离。爱情是自私的，也是贪婪的，距离产生不了美，距离只能产生更远的距离，远到我们再也没办法找回爱情。

这么多年，我没有听到过关于聂呈欢的任何消息，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过。

5、

阔别了三年之久，陌小染终于在今年的圣诞节前夕回来了。我去机场接她的时候，心情特别激动，望着广阔蔚蓝的天空，恍然觉得是梦境。我们见面后紧紧的拥抱，然后将泪水留在彼此的肩膀上，继而又笑了，笑着流泪，哭着微笑，分别太久，久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夜，我俩睡在一个床上，挤在一起聊天，谁也不愿睡觉，但仍然没提及聂呈欢。很多次我都想问，但看到她尽情欢愉的笑脸，只好又把问题压抑了回去。

关于爱情，她不主动说，我也不敢贸然询问。

天微微亮时，陌小染才说到重点，她争取到了公司在S市分部工作的机会，以后有的是时间一起疯玩，我们才都闭上了眼睛。

平安夜，我们计划到教堂度过，我从网上查找距离最近的教堂。发现居然就在菜市场尽头的一个角落，平时经常路过，但从来不知道那是个教堂。

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个小教堂门口已经等候了很多人，也许是中国人出于对西方节日的好奇，大多是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其中很多情侣。像我跟陌小染这样比起来就算年龄较大的了，我俩偷偷取笑这是掺和年轻人的热闹。

因为人太多，门一开，我俩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被人潮冲进了教堂里，这架势绝对比春运还要凶猛，关于这点儿我印象深刻。

教堂里除了人还是人，大家都在急切的寻找着神父的身影。正东张西望时，听见陌小染却“咦”了一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看见不远处的聂呈欢，还有他身边的姑娘，一个染着栗红色头发、皮肤白皙的年轻女人，正抱着他的脖子贴在耳根说话，或者是亲吻。借着拥挤的人群，他们几乎是完全贴在了一起。

聂呈欢很快也看见了我们，脸上明显露出吃惊的表情，可能是怕身边的女人发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很不自然的频频往我们这边偷瞄。

场面真的很尴尬，我怕陌小染受刺激，劝她还是回去吧，别等着看神父念经了。

她摇摇头，说不走。其实我知道，就算她同意回去，我们也不可能穿过这密不透风的厚重人墙，除非能长出翅膀飞出去。

命运真是个调皮的疯子，安排了这么戏剧的重逢。后来我完全没心思看什么节目，脑子一片混乱，十分担心陌小染的心情，右手紧紧握着她的左手，以至于后来怎么结束的，又怎么被挤出教堂的，完全忘记了。

6、我俩没有回家，打车去酒吧，陌小染一直喝酒，我没有阻拦，让她发泄一下总是有必要的。她喝的太猛，呛得剧烈咳嗽，我给她拍背的时候，她的眼泪终于出来了。她给我讲她的爱情，眼泪把精致的妆容冲洗的凌乱不堪。

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三年前的最后一通电话，那时聂呈欢强烈的要求陌小染尽快回来，他说想跟她结婚，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而那时的陌小染根本听不进去，她的心思都在事业上，她认为爱情属于生活的一部分，有了稳定的物质基础才会让以后的爱情更加美好。她甚至一直倔强的认为他们只是吵架了，只要有一方先认个错，他们就会和好，虽然冷战的时间有点长，毕竟没有谁明确说出过分手。

这期间她无数次想过给聂呈欢打电话，但是又怕因为之前的问题争吵，慢慢的越来越没有打电话的勇气，反而是对聂呈欢主动打电话过来的期待越来越大。

她一直在等。

每当孤独无助的时候，她就会想起热恋时聂呈欢说过的话，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提出跟她分手，即使是她先提出来，他也坚决不会同意。

所以，她一直认为他会在原地等她。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他，想着终于可以有时间好好的谈恋爱了。

如果，一个人对恋人的甜言蜜语过于信仰，就会忘记人性本来的弱点，单纯的让灵魂放逐，迷失在自己编制的梦境，走不出来。

我搀扶陌小染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夜风冰冷。我想起三年前陌小染临行前的那个夜晚，霓虹灯清冽而明亮，两旁的树影像鬼魅一样张牙舞爪的快速后退着。我想，如果能从这里后退到三年前该多好啊！

有时候，你走的太快，连记忆都会跟不上步伐；有时候，你站在原地等，却将自己等成了一个回忆。你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可是以后无论再相逢多少次，当初的我们和爱情，却都遗失在原地。因此，我羡慕曾经的自己，至少那时有你，可惜所有的美好只属于回忆。

感情终究载不动时间，却被时间演绎的慌乱不安。

7、

第二天上午，接到聂呈欢的来电时我正在给陌小染熬粥，犹豫了三十多秒，我还是划开了接通键。他约我出去谈谈，我正好也有话要问他。

陌小染吐了半天，最后实在没东西可吐了，才茫然的躺下，看着陌小染睡着以后，我才轻轻关上房门出来。

在一个茶楼雅间里见到了聂呈欢，我揣着一张臭脸听他讲他的爱情。

昨晚教堂里看见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女朋友，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当初就是她把他从陌小染走后的寂寞空虚冷中拯救出来的，是她主动追求的，他慢慢被感动，很俗的故事情节。可是无论他讲的多么深沉，我都感觉是那个女人趁虚而入，抢走了陌小染的爱情，同时还十分蔑视聂呈欢的意志不坚定，不专一。

三年时间，连个电话也没有，我们像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况且，那次在电话里吵了架，我就认为是分手了。他说。

你就不能一个人好好生活，好好的等她回来？

爱情是生活的全部，没有爱情怎么好好生活？而且，要等多久？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陌小染把爱情看做生活的一部分，虽然用情至深，却能理智的做出决定。而聂呈欢却把爱情看到高于一切，是生活的全部，他经受不住漫长无期的盲目等待，唯有让心灵靠岸才有安全感。

红尘中有千般疼痛，你我终须体会其中。也许，这是注定的结局吧，只能承受，不能改写。

那就各自安好吧！撂下这句话，我起身要走的时候，他又叫住我，恳求的说，我想再见陌小染一面。

这种事，是该当面做个了结。

8、

那天傍晚，聂呈欢和陌小染在一条小街道上来回溜达了两圈，身体始终保持着半米的距离。原本有很多话想表达，可是见面后却被一种莫名的陌生感拉开了距离，像陌生人一样，只是随便问了两句过得好不好之类无关云月的话，谁都没提三年前的事情。彼此默认了已经分手的事实，于是在聂呈欢说出他马上要结婚的时候，陌小染还很有礼貌的说恭喜。

聂呈欢把陌小染送到小区门口时，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煎熬，提出最后一次拥抱的请求。

陌小染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吧，那就让我们像好朋友一样来个礼节性的拥抱吧。

说完，她主动伸出来双手，却被聂呈欢一把带进了怀里，紧紧的抱住。他真的很爱陌小染，现在仍然爱着，但也真的回不了头了。

我现在真的没办法了，房子是我跟她一块买的，还有里面的家具、家电，很多东西都分不清了，也没法再分了，怎么办？他低低的诉说着后悔和无奈，声音嘶哑。

陌小染叹了口气，说，就算现在能分清又怎样？你俩不是早已同居了吗？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不可能！

有的感情是因为爱情才存在，独自骄傲；有的爱情是奔着结婚为目的进行的，坚持自我。所以高傲的就会失去很多现实的东西，而失去的这些，又是当初坚守的特别在乎的东西，于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其他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此时，一辆汽车正好路过，车灯在这漆黑的夜里很是刺眼，灯光扫过他们身上时，陌小染顿时从幻境回到了现实，她推开聂呈欢，说，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回了家。

那一夜，陌小染痛痛快快的哭了很久，终不能释怀。

几天后，陌小染又回到北京去上班，她推掉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S市分部职位，扎起头发，干净利索的走了，就像她三年前的背影一样，没有回头。

我站在火车站台，看着沉重而庞大的火车呼啸而去，就像这冗长岁月的脚步一样冷酷无情，把陌小染带离我的视线，消失在天边。

才想起，我们忘记了说再见。

她走之后，给我发来一条消息：

只怪当时太年轻，辜负了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