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亩之地,树子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这句话特别趁妈妈的红苹果园。
昨夜入梦,梦到了妈妈的红苹果园。
那是五亩地大的地方,大约等于三千三百多平方米,对那时的我来说,是一片壮阔辽远的地方。梦里,我携着一群并不认识的小伙伴,笑呵呵地从堤坝高处跑下来,找自家的果园,哪知竟迷了路,一着急,脚一蹬,就惊醒了过来。
1
我是家里的老幺,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我的记忆里没有爷爷奶奶,妈妈说,他们去的早,那时候我的二姐也才咿呀学语。爸爸跟我一样,也是家里的老幺,三个姐姐嫁得早,认识我妈的时候,业已经30岁了。
我爸比我妈大了将近十岁。
那时候家里穷,几乎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靠爸爸的工分。妈妈在家里带着我们,还管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那时候分地都是靠抓阄儿的,谁都怕抓到那靠近盐碱的地方。盐碱地是种不出太多庄稼来的。我记得那时候妈妈拉着我去抓阄儿,我的手被她握得紧紧的,不幸的是,盐碱地还是被我们抓到了。
妈妈为此伤心了好一阵。但是爸爸说,我们勤快一点,还怕 养不活这几个猴孩子不成?
当然,天无绝人之路。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们大堤坝上一大片土地被开发了出来,移栽来了好多苹果树,具体多少我自然不记得,只知道是黑压压一大片。
村里书记大张旗鼓地敲着锣吆喝着让村民们来承包。说这是镇上划下来的福利,大家要踊跃报名,不然晚了可就没名额了。
饶是这么说,愿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却没有。
果树咋种呀?那时候的相亲上过小学的是少之又少,更别提要干这些技术活儿了。
书记急了,召开全民大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会上说的茶水都多喝了好几杯。
大会最后不欢而散。晚上睡觉时,我听到妈妈小声跟爸爸商量说她想承包着试试看,毕竟家里张着这么多口,光靠那一亩三分地,日子过得太紧巴,而且大妮儿(也就我大姐)马上要上小学,二妮儿三妮儿也要上幼儿园,我们也还年轻,总得试一试。
爸爸自然支持妈妈。他说我们一个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可是承包是需要资金的,爸爸咬咬牙,去队里邻居家开了口,可是最后还差点。妈妈跺跺脚,说我找书记去,既然鼓励我们承包,他们也要有实际行动才行。
书记一听说妈妈要承包,自然是乐得满脸开花。可当听到妈妈说要朝队里借钱时,书记的脸拉了下来。
妈妈 也不恼,她拿了把凳子坐在书记面前:“书记,您看,我是第一个支持你工作的吧?果树都下来了,日子也不等人,我一个妇人家都开了先河,您害怕村里的那些男人们还不如我不成?我们家里情况你是知道的,家里没老人,孩子都靠我和他爸一个人,钱也借了一圈,就差这么点钱,队里给我补上,大不了到时候我给队里算利息。”
妈妈是外乡嫁过来的,说的当地话不是特别顺溜。
书记上下打量了一下妈妈,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拍桌子:“行!这钱队里给你出了,利息就算了,只要你能帮我动员其他村民把果树都给我承包咯。”
就这样,承包资金是有了。其实动员完全谈不上,其他村民一看我妈一个瘦瘦小小的外乡人都敢承包五亩果树,也都纷纷劲头足了起来,也就一天功夫,果树就被认领完了。
书记乐得露出了镶的大金牙,当场就把妈妈写的借条还给了我们。
就这样,妈妈的红苹果园就开始了。
2
第一年是摸索的阶段,当然,镇上也会派人下乡指导。但是,派下来的人总也有插科打诨的,有的说些文绉绉的话,老农民们也听不懂。第一年,收成很差,连本儿都没有回收。
累,却是真真切切的。
第二年,妈妈就去镇上买了好些书。妈妈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着实认识许多字。起码书上写的,她都能读懂。那时候爸爸也挣不了几个工分,索性跟着妈妈一起搞起了苹果园。不过,爸爸的文化水平不如妈妈,很多时候都是妈妈做总指挥,爸爸只管出力气,我们这些小皮猴子们就跟在后面做些力所能及的。
那时候,苹果花是不需要人工授粉的。镇上的技术指导说昆虫,风都可以促进苹果树授粉。那时候,妈妈基本上天天蹲在苹果园里,看着风大不大,蜜蜂多不多。我呢,就负责天天给她送午饭。忙到太阳下山,妈妈才收拾东西,扛着锄头回家。那时候,风还可以,蜜蜂那可真的是看运气。可能一整天,都不会有十只蜜蜂。
妈妈急了,这可不能像第一年一样血本无归,于是她骑车去镇上找指导,等到晚上回家的时候,一脸笑眯眯的。
原来,不知道哪个不靠谱的竟然给我妈弄了一箱蜜蜂!
至今我还记得二姐被蜜蜂蛰得哇哇大哭的样子。
等到苹果花谢了,小苹果就开始登场了。
我们最忙的季节也就开始了。
喷农药是必不可少的。不然,刚长出的苹果会被虫子啃得一干二净。
喷农药简直是我们兄弟姐妹五个的噩梦。
五亩地的苹果园。爸爸负责喷药,妈妈负责配药,老大到老四负责从井里压水,然后再抬到妈妈配药的地方。我呢,就负责拉管子。爸爸喷完一面苹果树换另一面的时候,我就得及时地把管子给他挪到打农药的一排,不然管子不够长,还得保证管子不能都缠在一起,反正是个看眼力见儿的活儿。我大多时间就坐在苹果树下乘凉,当然不能坐在喷过农药的果树下,不然,那刺鼻的药水味闻了要一直打喷嚏的。
午饭自然是要在苹果园里解决的。
妈妈都会提早准备好午饭,或者是足够的油条,或者是咸菜配着馒头。吃完饭,接着喷农药,直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才能收拾东西回家。
等到小苹果再长大一些,一棵树上满当当都是小果子,妈妈还要一排一排地去蔬果。蔬果也是大工程,累人的活儿。苹果树自然长得比大人高,妈妈还要踩着树杈给高处的树枝蔬果。那时候我们兄弟姐妹5人颇有些肉疼地看着被妈妈剪下来的果子,觉得尚好的果子,就这么被妈妈给浪费掉了。
蔬果就要好几天。然后又是打农药,基本上一个礼拜到十天半个月总归要打一次的。我记得那时候光搜集蝉蜕就搜集了好几大塑料袋。
等到果子终于泛了红,爸爸就要整晚睡在苹果园里,以防有人偷果子。妈妈搭了一个高高的帐篷,中午休息,晚上睡觉都可以在里面。
如果爸爸妈妈格外忙,我们几个就会被轮流派去守苹果。
那时候我的年纪尚小,经常被大孩子骗去别的地方玩,玩到差不多的时候再拎着鞋子回家。
后来妈妈干脆就让大姐跟我一起去守苹果。
当然,锄草也是一大噩梦。
十几行的苹果树排,要从头锄到尾。
每次锄草都要耗时十几天。我当时好羡慕相邻果树家的儿子女儿,因为他们从来都不锄草,纵然苹果树行里的草都已经长得有我腿肚子那么深。
也是我们如此勤恳的劳作,我们家的红苹果园是最整齐干净的。
3
苹果在中秋前后就差不多熟了,那时候花生也熟了。
姐姐是断不允许我偷花生的。可是地里刚出土的花生又甜又嫩又多汁,我只给她嘴里塞了一个,她就妥协了。
那天我们足足拔了别人地里十几棵花生。吃得心满意足,苹果我们早就吃厌了,自然没有花生的诱惑力高。
第二天就被妈妈发现了。她在我们脑门上狠狠搓了两下。下次当她看到种花生的同村人时,我妈特地拎了一小袋红彤彤的苹果朝人家道歉:“嫂子,不好意思,家里娃儿嘴馋,这兜子苹果算是我给娃娃赔罪了。”
我撇撇嘴,妈妈是不知道,她家的小子来偷吃苹果都多少次了。
我们家里的苹果是这一片长势最好的,而且红富士居多。没到十月份外乡人来我们这里收苹果的时候,都抢先考虑我们家的。那时候妈妈骄傲地就像孔雀,拿捏着架子,一分钱都不让。
收苹果的也会佯怒要走,妈妈就钻进果园干脆不再搭理人家。等那人转了一圈,再回来时,就满脸堆笑地朝爸爸塞了好几根烟。
妈妈种的苹果确实好吃。我吃过相邻家的,太涩,而且个儿也不如我家的大。
我觉得,一定是他们家偷懒了。不常给苹果锄草,喷农药。
等到苹果树的苹果卖完,我们这一年的工作也算是收了尾。当然,大人们是闲不下来的,他们还要储备好一些苹果。每次,妈妈都会留出一板车的苹果分给大队的邻居们。
我记得有一年正直中秋,妈妈留了好几个大红通通的苹果摆在月饼旁边,我们吃都吃不得。
分完邻居之后,剩下的苹果就是我们过冬可以吃的了。
妈妈的果园一包就包了十几年。伴随着我整个小学和初中。可以说,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的学费都是靠着妈妈的苹果园赚来的。
现在妈妈上了年纪,就连苹果也快要咬不动了。每次带她去超市,她看着价钱翻了几十倍的苹果,没牙的嘴直啧啧。
现在回去老家已经看不见那片果树了,果树早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就砍掉了,队里也没有再移栽新的果树。
呵~那可是陪伴了我十几年的红苹果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