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在明媚的阳光下慢慢地走过西米叶大道。我脱掉大衣。我清楚地知道这时正是冬天,而且黑夜就要降临,但在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好像在七月暑天。辨不清季节的错觉,加上稀少得反常的过往汽车,那骄阳,那印在马路上、墙上的清晰无比的暗影……
2、我仍默默地走着,直走到大街转弯的地方,旧玛杰斯蒂克饭店呈半圆的正面墙俯视大街。我们从杜布沙日大街走到市中心。在马塞纳广场的拱廊底下,置身于来往车辆的嘈杂声以及闲逛者和下班等汽车的人群之中时,我感到松了一口气。这个熙攘喧闹的场面给了我一种从被囚禁的梦境中走出来的幻觉。
一个梦吗?不如说当时感觉到的是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没有任何突出的事件让我们有所记忆。我们被滚动的地毯载着向前走,两旁的街道向后退去,我们已经弄不清楚到底是滚动的地毯拖着我们前进,还是我们根本没动,而周围的布景被那种叫作“化出”的电影技巧推向后边。
梦幻的迷雾也有撕破的时候,但从来不是在白天,而是在夜晚,因为夜晚空气更清新,于是重新接触到坚实的土地。初到这个城市时所感到的麻木已经渐渐消失了。我们重又感到自己是命运的主人。
3、到了白天,这些打算却踪影全无。尼斯城,湛蓝的天空,浅颜色的类似大蛋糕或者游船形状的建筑,空空荡荡洒满阳光的星期日的街道,印在马路上的我们自己的影子,棕榈树,英格兰人大道,这些布景都像电影画面淡出一样滑向后边。在那些雨点敲鼓似地打在锌皮屋顶的漫长的下午,我们一动不动地待在充满潮湿气味和霉味的房间里,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到后来,我对这种感觉都因习惯而不在乎了。今天,我在这个充满幽灵、时间静止的城市里甚至觉得相当自在。和那些在大道上缓缓流过的人们一样,我也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我身上的发条已经坏了,重力规律对我也不起作用了。是的,我已经开始和尼斯城的其他居民一起飘荡。
4、这个问题引起我轻微的不安。或许这是由于落在玻璃窗上的几滴雨点,伴随着吹着椰子海滩饭店的白旗呼呼作响的风吧?这面旗子被固定在饭店前面的浮桥上,就像在游艇的船头一样。
5、我们走出拉瓦莱那沙滩,在沿着马纳河的大路中间走着。路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行人。阳光下一切都寂静无声,一片柔和的颜色:蔚蓝的天,淡绿的白杨和垂柳……连平时浑浊不动的马纳河水这一天也格外清盈,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
穿过施尼威桥我们仍旧走在马路的中间。这条两旁梧桐树整齐排列的大路也叫这样一个名字:英格兰人大道。
6、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墙上和她的身上印下一个个金色的斑点。楼下,旅馆门前的三棵梧桐树下,玩“贝当克”的人们常常一直聚到深夜。我们可以听见他们的喊叫。他们在树上挂起灯泡,灯光也透过百叶窗射进屋里,在黑暗中投在墙上的光环比太阳光还亮。她的蓝眼睛,她的红裙子,她的棕色头发……后来,过了很久以后,这些鲜艳的光彩全都消退了,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正如维尔库夫人说的那样。
7、当希尔薇娅躺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止不住将钻石拿在手中,或者看着它在她的肌肤上闪闪发光,不禁在心里对自己说:它将给我们带来厄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我们之前曾有许多人为此拼命,在我们之后将它挂在脖子上或拿在手中的也将不乏其人。它将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存在下去,始终那样冷峻,面对时代变迁和为它而死的人漠不关心。不,我们的忧虑不是因为接触了这块冰冷的、泛着蓝光的石头,而是,毫无疑问,来自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