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寡言。
父亲的内心丰富,却很少坦露。小时候常记得他,每天下班回来,只坐在椅子上默默写毛笔。他很专注于此,很少懈怠。
父亲写字的姿势很是特别,并非正襟危坐,他双腿盘坐在椅子上。小时候常在别人跟前炫耀父亲特别的坐姿,很少有人学得来。
父亲大多写得是寸见方的行楷。正如他为人,方正而又灵活,规矩而非死扳。
父亲的字最多见于邻里乡间的对联,每年腊月间父亲便忙于为大家书写春联。父亲做事认真,不仅注重字体,更在意内容。他常常自己拟联,也注重收集积累优美联语。
当村里有重大事件,需要悬榜挂匾,父亲也是欣然应允。
父亲也给亲朋好友家中写点四条,或者写个中堂。影响最深的是家里悬挂的父亲写的楷体《朱子家训》。那是我们兄妹年少,正值求学成长的时期。父亲写此内容,内心期许不言而喻。小时候的我们便从“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做起,渐渐懂得“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道理,更加明白,“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那时,每晚睡前便默诵一遍,久之,其义自见。这便是"润物细无声"的境界。
那年师范毕业,分配到家乡一个偏僻的学校任教。学校十分破烂,条件很是一般。不足十平米的土坯房,听说房梁快要折了。在那里住了三年,墙上挂的是父亲送我的对联“花香不在多,室雅何须大”。说不上雅,但我的内心是平实的。如今反观在那里的六个春冬秋夏,是足以让我开心快乐的时光。
父亲不停的写,写了一辈子。很少说,他把要告诉我们的,都在不停的写中传达。当我们遇到困难时,他便写“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当我们犹豫彷徨时,他便写“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
父亲写了一辈子的字,却没有留下骇世的作品,也没有别立派别,自成一家。他只是把书写当自己的爱好,只是他排遣苦难生活的一种方式。现在手头并没有父亲的一个字,就连他送我的对联也不知所踪。
父亲一生书写,书写一生。
2016年父亲节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