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春天被雨季垄断了,每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的人不胜烦燥。但人们的生活要继续,早上街边的早点摊依旧红火,屋里摆了几张桌子,门口支着大伞,伞下摆一张桌子,食客钻进大伞里,剁剁脚,骂一句“这鬼天气”,紧接着大喊“老板娘,来碗手工面。”
钟大吼开着他的皮卡,拉了满满的一车木头回到自己的木材加工厂。加工厂是他从别人手里买的地皮自己盖的,就在他住房的对面。
钟大吼下车,也不打伞,一个小跑进了早餐店,店里坐了不少人了,老板娘笑眯眯地说“大吼来啦,老样子?”“是的,婶”钟大吼找个位子坐下,拍拍身上的雨水。
“你知道吗,青草回来,还带了个女孩,看样子十几岁了”“真的?”隔壁桌两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钻进了钟大吼的耳朵里。
青草!这个名字让他的心颤动了一下,青草,你真的回来了吗?
钟大吼的父亲早些年是村里的木匠,大家都叫他钟木匠。在那个年代,木匠等于是干体力活的,沒什么出息。谁家需要做家具了就把木匠叫到家里,自己准备木材,木匠在家连续做几天或者十几天。家具做成了结算工钱,木匠就回家。
钟木匠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平时说话也是笑眯眯的,嗓门儿不大。钟大吼出声的时候,接生婆把他抱出来,他嗷一嗓子。声音响亮,钟木匠大喜,我儿声音洪亮,将来必胜我,遂取名钟大吼。
只是可惜,钟大吼除了做婴儿时期嗓门儿大,以后慢慢长大,却是一个很内向害羞的男孩儿。上小学时学校发的红领巾,他都要叠的整整齐齐的披在自己的胸前。不是系上哦,是披上哦。书包带也会弄得平平整整斜挎在肩上。
班上女生谁和他说句话,他都会脸红到脖子根,扭捏着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男生们则经常捉弄他,在他背后说“某某女生叫你呀,还不快去……”钟大吼脸一变红,同学们就哄堂大笑。
只有一个人没有笑他,那就是他的同桌青草。青草是个苦命的孩子,爸妈已连生了三个女孩子,罚款也罚了,房子也扒了,青草爸爸就是要生个儿子。他的妈妈已经怀上了第四胎。夫妻俩躲到外地去了。
青草是老大,为了照顾两个妹妹,差点儿辍学。老师家访了很多次才勉强把她留在学校,奶奶在家照顾两个妹妹。
有时钟大吼站在那里脸红脖子粗的。青草就会拿个本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钟大吼,你这题做错啦,快过来改正。”青草大嗓门儿地嚷着,钟大吼赶紧回到座位,感激的看了一眼青草,青草则若无其事的继续写作业。
当时,哪个男生和哪个女生多说些话都会被同学们笑话是一对,钟大吼很是感激青草的仗义相救,但又不知道怎么去做。学校的课桌是一整张桌子两个抽屉,一整条凳子坐两个人。
钟大吼先到座位的时候,会有意的把凳子往青草那边推,让青草多坐些。青草来了以后看见凳子,问钟大吼“你够坐吗?”钟大吼,低着头点点头。往后青草也不再问了。
小学毕业后,暑假,有一天走在路上时,青草在前面,钟大吼走在后面。青草突然停住,对钟大吼说“我可能上不了初中了,我爸妈想让我在家带带妹妹,然后找点儿活去挣钱。”
钟大吼说“不是有奶奶带吗?你这么小能干什么活?”
“我爸说不给我交学费……”青草咬着嘴唇,钟大吼抬起头看着青草,他第一次认真的看青草,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两条乌黑的小辫子垂在两边。青草的眼眶里有亮晶晶的东西,钟大吼赶紧看向别处,心里莫名的难受。
回到家里,钟大吼琢磨着,青草上不了初中,我就不能经常见到青草了。一想到不能见青草了,钟大吼心里阵焦噪,他起身看看,爸妈都不在,可能妈妈下地去了,爸爸没收工。
钟大吼在客厅转了两圈,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随即他停住了,走向了钟本匠的卧房,钟大吼很准确地打开三门柜,搬开中间那层的被单,拿出一个小木匣子,上面挂了把锁但沒锁上。
钟大吼心怦怦直跳,抖着手打开了木匣子,里面有五块,十块一堆钱。钟大吼拿了一张五块的,五块钱也不少了。盖上盖子又停住了,万一不够呢。他又打开盖子,把五块的放进去,拿了张十块的,想了想又拿了张十块的。二十块总该够了吧。
再说钟木匠夫妻俩也是老实本分人。钟木匠挣了一笔钱就放到木匣子里存着,也没想着每天去清点,而且他们对这个儿子钟大吼也是很放心。所以放钱的匣子挂把锁也是意思意思,并没有真正的锁上。
开学头一天,钟大吼攥着20块钱塞给了青草,青草吓得眼睛瞪得圆溜,“你哪来这么多钱呀,老师来家访啦,村长也来啦,他们说给我免学费。”
钟大吼有点傻眼了,他赶紧往家跑,心中祈祷,爸妈沒发现,爸妈没发现。冲进家门,爸妈真的没在,他赶紧进到卧室打开柜门儿,拿出木匣子打开,把20块钱放进去。迅速合上放到柜子里,关上柜门儿,赶紧出来。
这件事情成了钟大吼和青草的秘密。青草没想到钟大吼会为了她偷父母的钱,她在家遭受冷眼,在这儿得到了一丝温暖。
风平浪静上了三年初中,钟大吼和青草也成长为少年和少女,两人情窦初开,也算是青梅竹马。怎奈各自家境不同,钟大吼继续上高中,而青草则选择去沿海打工。
分别的时候,青草含泪对钟大吼说“我能上到初中就不错了,更重要的是能和你一起,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钟大吼看着青草,欲言又止,只是抬起手来,摸摸香草的头,轻轻揽她入怀,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一定要幸福哦!”青草顿时泪崩,紧紧抱住钟大吼。
以后,钟大吼这近二十年没有见到青草,只隐约知道青草打工挣了钱寄回来,青草妈第四胎终于生了个儿子,有儿子就要盖新房子娶儿媳妇。青草两个妹妹也陆续外出打工,青草家的土房子也变成了漂亮的二层小洋楼。
钟大吼吃着碗里的面,思绪已经飘远。“她家那小洋楼,还不是青草在外面,啊,做那事弄的钱盖的。”隔壁的一个中年妇女挤眉弄眼地说,语气是那么的轻佻。“现在被别人甩了,还带个拖油瓶回来,要我说,别回来丢人现眼,死在外面都好。”
钟大吼突然觉得这面索然无味,他拿起胡椒瓶胡乱地往碗里洒了几下,吃了一口却被呛得连声咳嗽,他没味口再吃下去了,起身扔下十块钱走了出去。
外面雨变小了,洋洋洒洒地飘下来,钟大吼走在路上,感觉眼前雾矇朦的,他的内心来回地飘浮着一句话,“青草,你一定要幸福啊!”“你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