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没必要受手术和化疗的罪了。”大夫看完片子说。
郝风像接受了一场晚春时洒在地里的冰雹,默默地离开了医院。
她去商场买了几件好看的成衣,下饭店点了能吃的最好的东西。坐在僻静的角落,面无表情地嚼着嘴里的食物。
出生与死亡本是两件平凡而要紧的事,自己能活到六十九岁,走正规的生老病死程序,也算是幸运了。看着窗外神色匆匆的行人,郝风安慰自己。
可是远在美国的女儿颖宜,养了几年的猫猪猪,还有满书房的藏书和微信公众号,她们怎么办?郝风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女儿颖宜已长大成人,事业有成,又有了新男朋友;猫猪猪可托付给闺蜜;藏书和公众号呢?那可是自己一手构建和运营起来的心血。绝不能让它们随我消失。
公众号《月儿上山了》从注册到现在2050年,运营了三十年。它从无人问津的小号,到拥有五十万粉丝的大号;从发布散文游记到短篇小说。从一个人的单打独斗,到如今的百人团队。来之不易,倍感珍惜。
还有那些藏书,摆在书房四壁,书架直达壁顶。一架架连过去、围起来,营造出的庄严气氛,透着逼人身心的文化重压。每次走进书房,就像走进漫长的历史,鸟瞰着辽阔的世界,游弋于无数闪烁的星座间。感觉自己突然变得渺小,又突然变得宏大起来。
捧起一本本厚重的书,郝风似乎能闻到人类群体才智的生命芳香。这芳香成了操持她生命盈亏缩胀的魔杖。
能否把书留给女儿?郝风摇晃着手里的半杯茶想。女儿基本不看纸质书了。小时候随自己看过一些文学类书籍,现在她看电子书,本专业的电子书。
前段时间,孩子打电话回来,劝郝风不要买书了。说各种手机软件有成千上亿的电子书,看完后可以在后面写自己的想法,与其他人即时交流。她还说自己正在研发一款可以替代人类写作的软件。机器软件写一篇好文章可能只需几分钟。
现在的年轻人追求简单又明快的生活,什么都图方便,省时间。有些孩子不愿意结婚了。他们高价买个机器人回家,让机器人像保姆那样做各种家务,或替代婚姻中的另一半。
唉!这不是糊闹吗?冷冰冰,没血没肉,更没情感的机器,怎能实现婚姻的美满幸福?如何生儿育女和传承文化?
唉!世界变化太大,时间过得飞快,现在是2050年。郝风已是步履蹒跚的老人。她从饭店出来,来到附近的钟楼公园。
靠在公园的长椅上,她从手提包取出口红,抹在苍白的嘴唇上。小小的口红像支神奇的魔术棒,轻轻一点,便让她看起来好多了,素雅间透着女人特有的温润。
她没有化妆的习惯,但口红与梳子从没离开过随身携带的包。
拢了拢灰白的头发,郝风举目四望。这公园的凤凰树长高了,树叶又宽又长,活像凤凰鸟的长尾巴。好久没来了,以前每个花开季节,她都要来看凤凰花,那花开得红艳艳的,像一只只展翅高飞的火鸟,热情奔放于树梢。
记得上次来这,是郝风和李满商量孩子的事。那天下着小雨,他们一人一把伞地举着站在树下。隔着伞的距离,没说几句就吵起来了。
李满大声喊:“不要,不要生,有颖宜就好了。我要有自己的生活,更没时间照顾孩子。”
“我可以自己照顾孩子,就像以前我照顾颖宜那样。以前实行计划生育,不让生也就罢了。现在放开了二胎,我也碰巧怀上了,这是上天送给我们的最好礼物,为什么不要?如果颖宜有了弟弟或妹妹,即使哪天我们离开了,她也有亲人相伴。”郝风也声嘶底里。
“反正我不要,你也不能要!”李满说完,冲出了公园。脸上湿漉漉的郝风,发觉自己在流泪。
那天颖宜期末考,送女儿入了考场,他们来到这……郝风用力地甩甩头,努力让自己从往日的悲痛中挣扎出来。
此时凤凰花已谢,只剩满园深绿。远处有对母女在放风筝,多么熟悉的场景。初夏的凉风把蝴蝶儿送上蔚蓝的天空。它在白云间一会摆摆尾巴,似乎在俯身采集花蜜;一会又抖动着翅膀,像在云海里挣扎,突然急转直下,一头猛扎在地。穿着白花裙的女孩惊呼着跑去。女孩微胖的母亲紧随其后。
郝风的心情如那风筝,跌入谷底。
摊开手掌,阳光菲薄,正如你的许诺。李满,你中途离开,带走了完整的家,摧毁了我们的爱情,连同我肚子里的孩子。
想起半生与李满的纠葛,郝风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们相识于北师大校园。郝风热爱文学,能在大小报刊或杂志上发表几篇文章,挣点零花钱。李满是法律系高材生。系内模拟法庭辩护席上,总少不了他高大帅气的身影。李满的以理据争,精彩的唇枪舌剑,曾迷倒了多少女子。当然包括郝风。
一见倾心,情投意合的李满和郝风,是大家眼里的郎才女貌,旗鼓相当。
两人以青春作注,押上一切筹码,毕业第二年就结婚了。郝风在顺德某中学任语文教师。李满是广州大学法律教授。两地分居的日子不好过,但也没有想像中难。郝风在学校、家和图书馆三点一线的忙碌。李满每个周末回来小别新婚。
这样甜蜜地过了两年。女儿颖宜的到来,给家里增添了不少欢乐,也让郝风更加辛苦了。李满在三十公里外的广州,这家里家外的事,根本就指望不上。郝风上班时把孩子交给楼下阿姨照看,下班急步往市场跑,买菜做饭,给孩子洗澡、睡前读故事等一堆的事等着忙活。
即使这样,郝风也没在李满面前抱怨过。李满因工作忙,回家的时间少了,但只要他回来,郝风再累都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煲一碗李满喜欢喝的老火汤。有时也会一家三口到外面饭店,点几样顺德本地招牌菜,美美地吃了一顿。
生活虽然一地鸡毛,但郝风没有丢弃她的文学梦。坚持每月五篇文章的节奏在写。她写孩子的成长历程,生活见闻,读书笔记和观影感。只是不再投稿了,她把写好的文章发到自己的公众号,发到各写作平台,认识了不少文友。还加入名叫竹桃苑的写作群,群内人互相点评文章,交流学习心得。
那是一段忙碌而快乐的日子。
日子在平淡中如流水般度过,直到郝风再怀上孩子。在凤凰花开的雨季,在街心公园,李满丢下雨伞,冲了出去。郝风着急中摔倒,殷红的血水顺着大腿流了出来。
原以为的美好生活随长风斜过,拂乱了一切,割断了她与第二个孩子的缘分。
李满一不做二不休,公然带着那女人出入社交场所,一并剥夺了郝风作为妻子装不知道的权利。他们的缘分宛若四月的凤凰花,错落于十月的湖面,飘散了满湖的灰飞烟灭。
那是2010年6月发生的事。
几十年后的郝风拿起手机,接通了与女儿的视频。颖宜还是一头浓密的短发,晒得棕色的皮肤透着光泽,笑起来的小浅酒窝有她爸爸的可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扑扑闪的。她脸上和脖颈都是汗,身后有明亮的灯光,那是她爱去的健身房。
视频那边的颖宜,拿起旁边的白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问:“妈,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这个时间点,你该回家吃饭了。我昨天吩咐了保姆,让她给你煲个苦瓜排骨汤,天气热了,去去火。”
“你怎么知道我上火?千里眼呀?”郝风笑着噌怪,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女儿心疼起来。“妈,您怎么了?想我了吗?要不我抽个时间回去?”
“不,你工作忙,哪走得开。我没事。你到美国也有几年了,都习惯了吧?上次听你说交了新男朋友,我忘了问是不是中国人?”
“妈,他是中国男人。我高中同学,也来美国留学了。我们在同乡聚会才再见上的。他暂时对我还不错!”颖宜在那边高声喊:“关土,你快过来!让我妈见见你。”
一位阳光帅气的小伙子出现在手机屏幕。小伙子皮肤白嫩,浓眉大眼,笑时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阿姨,您好!我是关土,也是您的忠实粉丝。我看过您写的所有书!最喜欢《汉风楚雨》。您最近在写什么呢?”小伙子的热情让郝风眉开眼笑。
“阿姨老了,打算写点回忆录。关土,你可能还不知道,颖宜她爸爸也在美国加洲,你劝劝颖宜,让她看看她爸去。快七十岁的人了,见一面少一面。”
颖宜抢过手机,阴着脸低声说:“妈,您怎么还提他?您能原谅,我可不能。当年他是怎么狠心抛下我们的,您忘了?”
“没有忘,可他毕竟是你爸,怎么能……”郝风的话哽在喉咙说不出来。
挂了电话,郝风觉得女儿很固执,却也没说错。忘,谈何容易?
举目四望,放风筝的那对母女走了。偌大的公园只剩她一人,空对,一园冰冷的深红浅绿。
当年李满不管不顾,丢下郝风和女儿,跟女研究生私奔去了美国。每月按时寄来女儿的生活费。
颖宜很争气,读书更是用功。她在高中就是校机器人研发组长。考入大学不久,被保送到美国学习。学成后回国参加第五代机器人研发。
从公园回来的郝风,像平时那样一头钻进她为自己筑造的心里单间——书房。拉上窗帘,她把自己扔在靠墙的沙发上。对面书柜边上挂着一张她与学生合影的毕业照。那是她教的最后一届学生,也是最难忘的一届学生。
那一年男人出走,颖宜青春期叛逆,任教的毕业班面临高考,自己还在伤心欲绝……所有的一切都压得郝凤喘不过气来,情绪被逼到崩溃边缘。
六月的一天,那个高瘦懦弱的学生气冲冲地跑到教师办公室,对心神不定,在勉强自己改作业的郝风说:“郝老师,胡胖子又欺负人。刚才他踢了我一脚,把我的膝盖都踢青了。“
郝风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她头也不抬地甩出一句:”整天被人欺负,你就不会打回去?”
几分钟后,一瘦一胖的两个少年在课室里火拼起来。等郝风过去拉开他们时,一个已头破血流,另一个小腿重伤。
郝风被两位学生家长投诉到教育局,要求她当着全体师生的面赔礼道歉,还要给他们分别赔偿两万元,否则没完。
钱可以给,尊严和人格不能让人踩下去。郝风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赔进去,收拾好东西,给校长递交了辞职信,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教育线。
那一年发生了好多事。这些事让郝风浴火重生。
郝风扶着沙发把手站起来,伸手抹了抹照片,微微地笑了。离开学校后,每年都有学生来看望她。学生们的变化很大,她喊不出他们的名字了。可他们还记得老师课堂上的幽默风趣,问起某位当红作家是老师教的哪届学生?打趣某位同学作文写得一团遭……几年教育生涯的美好与心酸,让她体会到为人师的艰辛。
坐拥书海的郝风,取出自己写的几本书,小心翼翼地用布袋包着。她想,前几次同学聚会,同学们向我要书,我一直没抽空给他们寄去。有些同学随子女搬到外地,有的去了另一个世界。答应同学们的事,没有做到,无论活着见面,还是死后相会,都觉得亏欠了。
趁着自己还能走,去完成这件事吧!
她买了高铁票,带着相机和自己写的书到外地了。去探望还健在或故去的同窗,请他们的子女给自己和同窗或那些墓碑合影,若有所思地盯着碑上刻着的几个大字。
郝风从外地回到顺德,见家门敞开,以为家里进贼了。正犹豫是先进去看个究竟,还是报警时,家里的猫闻到气味冲了出来。女儿跟在猫猪猪身后。颖宜见到郝风,冲上前既抱又亲,嘴里嚷嚷着:“我就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在家等几天了。”
郝风先是一愣,然后笑逐颜开:“你怎么回来了?还知道把猪猪接回家。”
“当然知道了,我是你养大的女儿。你有几个好朋友,喜欢逛哪个商场,习惯看哪个医生,我能不知道?”
“是,是,你对妈妈无所不知,我对你知之甚少。这公平吗?关土跟你一起回来了吗?”郝风学着女儿的口吻。
“一起回来的,他先回福建老家了,过几天来看您老人家。”颖宜说起关土,还有小女孩的羞涩。郝风从女儿的眼神里看到了幸福。
接下来的好几天,颖宜不像以前那样,回家便忙于见各种同学,而是老老实实地陪着郝风买菜做饭,逛街聊天。就连郝风在书房写文章,她也拿着手提电脑在旁边编各种软件程序。活像小时候的跟屁虫。
她说给自己请了长假,把大部分工作带回来做。郝风感到意外,但想到自己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生病,且时日不多的事。也许是女儿成熟懂事了,也恋家了。让颖宜处理公众号与藏书的想法在郝风脑海里闪过。
某天下午,午后的阳光在窗台跳跃,郝风抬头看着正在窗前伏案工作的女儿。她发觉女儿眼里的专注尽是李满的影子。郝风清了清嗓子问:要是妈妈哪天离开了,你会怎么处理书房里的藏书?能接管我的公众号吗?
颖宜细长的手指在键盘停了下来,过了一会才转过头,微笑着说:“妈,这两样都是您的命根子,您还是自己打理吧。我的兴趣不在这。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可能会把藏书捐给图书馆,公众号嘛,不好处理。”
“我老了,说不准哪天就真走了。我得提前处理好这些事。”郝风看着女儿的眼睛,平静地说:“藏书捐给图书馆也可以。只是图书馆不开设专室集中存放,个人藏书放入大库,哗啦一下就没有了踪影,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它是我另一半生命,我想让它完整地保存下去。”
“我理解。要不这样,我帮你找合适的人来接管公众号与这些藏书?”颖宜过来搂着郝风接着说:“妈,你给我留几本你写的书吧。作为您的女儿,我还没好好看这些文章呢,您不会怪我吧?”
“你哪有时间看我的书,天天跟机器人打交道,研究让机器人取代人类的劳动。幸好你还知道找个男朋友过日子。那个阳光男孩,叫什么来着?对,叫关土。他对你好吧?希望我有机会看到你们结婚。”郝风伸手抚摸着女儿清秀的脸,意味深长地说。
颖宜握住母亲满是皱文的手,红着眼眶说:妈,您说什么呢,以前您还答应要帮我带孩子呢!”
郝风眯眼望着窗外的阳光,没有接话。颖宜背过身去,又坐在电脑桌前。
茫茫人海寻找一位能够完整接管藏书,又能管理好公众号的人,是件艰难的事。郝风知道,这种寻找,相当于自己生命的再延续。
幸好女儿能利用专业知识与人脉关系,帮她层层筛选。她给女儿定下几个要求:这人品质要好,热爱文学,能写出好文章。作为藏书和公众号的原主,她会把自己大部分的财产作为辅助运营经费,让它们能更完好地发展下去。
海选于2050年8月正式开始。颖宜从几百万份电子信件中,用机器人对相关信息和条件进行对比筛选,淘汰了大部分。再让复试者在视频中自我介绍,进而面试交谈,最后剩下三人进入笔试。
所谓笔试,就是要在三个小时内,当场写出一篇由郝风命题,且5000字以上的文章。体裁自选,必须原创,否则当弃权。
进入笔试的三人分别是:同样带着个女儿的单亲妈妈张月华。她是一位歌唱表演艺术家,能作词作曲,爱旅行。这位爱自由的女子,写的旅行游记受到不少驴友追捧。工作一丝不苟,追求完美的张月华,离异后拒绝再婚,但不拒绝有温柔体贴的情人。
第二位是散文家虬田。他为人善良诚恳,生活历练丰富,做事效率高。文章接地气,受众面广。
第三位是某公司法人代表断鹂。他为人正直,不拘小节。名下公司有50多位写手,公司运营着十几个公众号,在国内外小有名气。
三位作者的信息在各大媒体一经公布,立刻引起公众的热议,他们说:“那位单亲妈妈张月华,好好唱歌就好,跑去写什么文章?不结婚还要有另一半?广大妇女朋友,可得把自家男人看好了!这位美女是中老年男人的杀手。”
他们还说:“虬田的散文我看过,写得真不错。听说他老婆今年获得了省五一劳动奖章。他们家是五好家庭。这么幸福的人,出来打理那么大的公众号,还有时间照顾老婆孩子吗?我看够呛!”
议论继续升温:“还有那断鹂,三十多岁了,看起来像个小鲜肉。听说他以前是医生,跑出来做了公司法人。他手下五十多个写手可厉害了,每个星期最少要出一篇爆文。否则卷铺盖走人……”
民众议论在六月阳光的暴晒下,几乎要爆破了。三个勇敢的作者被扒得体无完肤,毫无隐私可言。但文章的阅读量也直线上升,找他们出书的出版社挤破了门。
一个月后,笔试在郝风的顺风山庄进行。那天阳光正好,万里无云。张月华、断鹂和虬田分别提着电脑,表情严肃地进入山庄,走进事先准备好的房间。
房内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摄像头直对书桌。坐在大厅内的郝风母女,以及不请自来的大作家可看到房内情况。
大厅外有不少前来助阵或八卦的文人雅士,还有国内外各大媒体记者。他们都安静地站在山庄外,想多挖些可以写的内容。
激动人心的比赛开始了。三位选手拿到题目《文化传承》后,开始忙活起来。只见断鹂的手指不停地在键盘上飞舞。张月华与虬田苦思冥想了几分钟,也开始写了。
张月华与虬田写了一个多小时,先后站起来在房间来回走,那种痛苦与煎熬,只有行内人才能理解。
只有断鹂始终神情自若,悠然自得地敲打着键盘,脸上还不时露出狡黠的笑。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三个小时过去了,虬田站起来伸了伸腰,露出愉快的笑容。张月华揉揉眼睛,一副得到某种满足的姿态。断鹂喝了口水,如释重负的表情。专家们则坐不住了,站起来扭腰伸腿,只有郝风稳如泰山地坐着,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流下来。颖宜见了,忙给她递上参茶和纸巾。
不愧是高手,断鹂竟然交出了万字文章。虬田写了六千字。张月华只写了五千多字。他们文章先接受大众选评,再进入公从号投票,各占三十分,最后郝风和专家评分,占四十分。
投票选文盛况空前,全国能认字的人几乎都参与了。大家议论三篇文章各有千秋。民众惊呀于断鹂写文的高效,用词之华美,票数最高。月华和虬田的文章情感真挚动人,票数紧追其后。
郝风始终不透露半点想法与意向。她还是每天与女儿散步聊天,看书写文,轻松愉快的生活让她精神状态好了起来,脸色红润健康。
公布结果当天,断鹂、月华和虬田都早早地来到顺风山庄。他们看起来有点紧张,举手投足间却不失得体。
郝风和大作家们入座,颖宜主持介绍。郝风对三篇文章作点评,她环视大家一眼,郑重地说:“断鹂的文章不像他以往的风格,没有以前的活脱生动,写文速度虽然惊人,主题明确,用词华美,但总感觉缺了点温度。月华如虬田的文章都很好,可只有一个名额……”
还没等郝风说完,虬田站起来说:“其实我是来练笔的,没想过会入选,更没时间打理公众号。我只想获得进入书房阅览藏书的机会。”
“这个可以。”郝风不但没有介意,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坐在一边的颖宜站起来对大家说:“作为主持人,也作为郝风的女儿,我必须为断鹂说几句话。这篇文不是断鹂写的。”
这话一出,台下一片哗然:“怎么可以抄袭,这不是自毁前程吗?这……”
“大家听我解释,断鹂没有抄袭。是我拜托他用我新研发的机器软件写的文章。我想借此机会检测机器软件和我们人类,谁写得更快更好。通过对比,我知道机器写文,可以很快,但未必有人类写得好。”
颖宜看了一眼郝风,接着说:“当然,我们研发第五代机器人,主要不为写文。写文只是它威力的万分之一。假以时日,相信它会给我们带来更多便利。”
“为感谢断公子对我工作的支持,我将送他一个女款机器人。至于他是用来做保姆、还是做女朋友或写手,我就不好过问了。”颖宜说完,对断鹂做了个鬼脸。
断鹂满脸通红,尴尬地说:“做女朋友是没有机会了,我家端妃太厉害。我也不需要写手。我手下的作者都很优秀。至于她能为我公司做什么,我们要好好研究过才知。”
大家哈哈大笑,掌声如雷般响起。郝风紧紧地握着月华的手,激动地说:“月华,我们有许多相似之处,可我没你活得潇洒。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我想活成你的模样。”
月华热泪盈眶,用力地点头表示感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间,颖宜回国已三年。她和关土结婚后,关土留在顺德开了间机器人技术有限公司,专门销售与之相关主机和配件。
颖宜提出取消第五代机器人写作功能的申请已通过。各作家都松了口气,不必担心自己的饭碗被机器人抢了。
写作带给人的慰藉和快乐,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就像登高给人满意和成就感一样。读者也更愿意看有血有肉,有温度,带情感的文字。颖宜面对大众的质疑,曾这么说过。
七十二岁的郝风写完回忆录,就很少写文了。她有时戴上老花镜看自己公众号里的文章,给月华带领的团队点赞;有时和女儿喝茶聊天;更多时候是带着猫猪猪去钟楼公园玩。
2053年的四月,凤凰花又开。郝风拉着颖宜到专卖店给猫买衣服和配饰,按节令给它换上,带它出去拍照。正玩得高兴,突然下起雨来,郝风忙不迭而缓慢地翻背包,拿出小小的雨衣,先给猫穿上,嘴里喃喃地说:“下雨了,李满穿好雨衣。李满……”
在一边给她撑伞的颖宜含着泪水,轻声说:“妈,我爸前两年走了。关土和我去见了他最后一面。他说对不起你。妈,您这是何苦呢?”
“我早忘记了,不能不忘!”郝风望着头顶上似火的凤凰花,像对女儿说话,又像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