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unting Stars 上

01

江湖上流传着一个说法,娱乐圈巨头深度发觉除了各种炙手可热的明星之外,其实幕后隐藏着三大音乐才子。

仔细想来,不外乎是创始人伍扬,王牌音乐制作人陶醉,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是谁呢?

翻遍了深度发觉艺人的歌曲列表也无法在词曲栏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到底这个不世出的才子是何方神圣,仿佛成了大家闲来无事没有话题时,必定要神秘兮兮提出来唏嘘一番的话题。

陶桃刚走进会议室,就看见新来的两个小职员坐在会议室角落里窃窃私语激烈讨论,陶桃不满地挑了下眉,抬手看了看表。

两点五十。

三点开会,她来早了。

她向来都来得早,所有的行程她都会尽量提前到场,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无论什么事,她都会提前做好万全准备,预留好突发情况的缓冲时间。

她喜欢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感觉。

确切地说,是她害怕失控的感觉。

把文件轻轻撂在桌上,动静不大,却足够那两个提前进来调试设备的小职员噤若寒蝉,她们迅速收住讨论八卦时神采飞扬的表情,努力挤出一个标准又尴尬的商业笑容:“桃姐好!”

不错,还算有职场水准。

陶桃在心里暗暗笑了笑,表情依然冷若冰霜,细长的眉挑了挑,便转过头不看她们,在自己的位子上施施然坐下。

虽然是简单的动作,偏偏自有千万种风情。

小职员一时间呆住了,八卦被抓包的窘迫和忐忑也瞬间被抛到一边。

陶桃抬手翻开文件,余光扫到还在角落里呆若木鸡的两位,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水光潋滟的美目微微眯起来:“还不出去?”

“哦哦,对不起,桃姐。”忙不迭地一边鞠躬一边仓皇地往门口退出去,却不想慌乱中撞到了门口正欲进来的人。

两个小职员心里警铃大作,一边哀叹着流年不利,一边使劲道歉。

来这会议室开会的,可都是公司的高层,虽然脾气最臭的那个已经坐在里面了,可其他的几位大佬,看似云淡风清,估计没一个是好惹的主。

小职员内心感觉已经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几轮,也没等到劈头盖脸的责罚,这才敢偷偷抬起余光看了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目光所及,清风霁月。

记得以前有一首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陶桃总觉得诗里都是矫情,用大肆的渲染来描绘一个人的丰神俊朗的诗比比皆是,唯有这简简单单的两句,仔细读来,颇有分量又栩栩如生。

但是诗就是诗,是主观感情的表达,不是客观事实的陈述。

直到遇见了他。

小职员看见门口即使遇见下属的莽撞也依然纤尘不染气度翩然的简大经纪,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内心里滚过几轮类似于“天外谪仙”之类的溢美之词。

简亓温和地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以为忤,并示意两个人可以出去了。

笑容和煦,温暖却不达眼底。

但也足够触动人心。

两个小职员如获大赦,道了谢立刻从会议室里退了出来,耳根也悄悄惹了绯红。

简大经纪大概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翩翩佳公子了吧,她们心想。

另一边,简亓收起标准化的商业笑容,伸手抚平刚刚被下属的莽撞弄皱的文件页角。转头看着会议桌旁仿佛对一切置若罔闻的陶桃,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闲庭信步地走到会议桌的另一边坐下,靠在椅背上饶有兴味地看着陶桃。

隔着一张桌子也能感受到她瞬间冷硬起来的气场,就那么无遮无挡逼仄而来,明明没有抬头,假装专注在文件里,那逃避而冰冷的目光,也仿佛就落在他身上。

简亓勾一勾嘴角,眼底有一些势在必得的味道。他来到深度发觉是对的,他赌对了。

陶桃眼里的冰冷,他读作因爱生恨。

陶桃平日的针锋相对,他读作无法释怀。

陶桃的防卫,陶桃的抵触,他读作惊慌失措。

爱也好,恨也好,无论怎样都好,他知道她没有忘了他,那就够了。

那他就还有机会。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卑鄙,明明是想要靠近,想要挽回,却眼睁睁看着陶桃烦恼失措,爱恨纠缠,却从不插手,仿佛把陶桃玩弄在股掌之中。

然而没人知道,他也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向她伸出手,才会将她救赎,而不是将她推远。

他害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又弄丢了她。

在业界睥睨风云的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简大经纪竟有如此苦恼之事,说出来都没人信。

简亓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到自己有万全把握把她重新融入自己生命的一天,或许等到她冰释前嫌的那一天。

又或许,等到不用他解释,她就能知道真相那一天。

他不能解释。

两个人的骄傲像岌岌可危搭起来的桥,风雨飘摇,他们分站在悬崖的两侧遥遥相望,谁都不能迈出那一步。

都已经不是莽莽撞撞一往无前的青春年少了,飞蛾扑火,只会将一切摧毁。

那就这么对看着吧,总有一天的。

他可以等,十年,二十年,都没关系,只要对岸的她依然僵持着没有离开,他就可以等。

反正,陶桃,一定是他的。

其实两个小职员之前窸窸窣窣聊的话题,陶桃听到了,在这如水平静的日子里,无非就是那个隐藏的第三大才子是谁。

其实,她知道。

她也年轻过,她也做过才子佳人,红袖添香的美梦。

只可惜美梦易碎,太过梦幻的事情,大概都算不得真。

陶桃放下手中的笔,在财务部做报告的间隙里,悄悄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那人专注地看着演示文件,修长的指间夹着笔,手指轻轻支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窗外的光线偏心地尽数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星眸朗目,清俊得不真实。

即使是朝夕相见的人,她也一时间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然而就这么一秒钟的迟疑,就让她直直撞上了他收回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眼神迅速蔓延开笑意,仿佛他一直在等着她目光的探询。

陶桃冷着脸赏了他一个招牌的白眼,顺势挪开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

这个人真是吝啬,贪看一秒都不让。

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画出线条,陶桃看了看公司全新的企划案上,经纪人一栏并排的那两个名字,内心一阵烦躁。

简亓,陶桃。

明明一直是并肩落在乐谱上的名字。

却双双坠入凡尘,投入了金光闪闪的商业企划书,个中情由,令人唏嘘。

陶桃颇有些自我厌恶地撇了撇嘴角,她不喜欢这个争名逐利的圈子,但她喜欢这个公司。

她不喜欢和简亓一起工作,可是这么多年针锋相对过来了,她也没有想过离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抵是不肯放过自己。

不可抑止地想起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和深度发觉并肩作战了两年,却依然在这个圈子里算是新人的陶桃,被伍扬叫去办公室开会,说是公司新来的优秀人才,大家都见一见,将来好相处一些。

那时的陶桃,已经初有些冷艳凌厉的模样,只是仔细看来仍有些稚气未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从容冷静地周旋。

但是定力不够。

陶桃自己一直这么想,她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就有些自我嫌恶。

否则不至于落入今日境地。

五年前的陶桃,推开伍扬办公室的门,还带着现在已经甚少见到的真心笑容,走到会客区,刚准备伸出手和新同事友好致礼,却在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的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样的人,没有第二个。不用看背影,就算只是日光的剪影,她也认得。

那种感觉,不差于七月冰雪浇头,再来一场十二月的惊雷。

大约是注意到了伍扬诧异的眼光,那人转过身来,看到几乎是呼吸都屏住手脚都发麻的陶桃,没有半点惊奇,只是了然于心地笑笑,若无其事地向她伸出手,仿佛从漫长时光外伸出手来,隔着经年岁月,

“好久不见,陶桃。”

变的是她,不变是他。

看到他踌躇满志,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样子,陶桃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溃不成军的理智,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颤抖的指尖怕是写着兵荒马乱四个字:

“好久不见,简亓。”

那天这场荒唐的见面会是怎么结束的,陶桃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对方潇洒得体地施施然离去,留自己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追出去了。

定力不够,

讨厌失控的感觉。

这些后来令陶桃每每回想起都无比懊恼的结论,大概都来自于那天下午。

成长却还没完全成熟的经纪人陶桃,慌乱地在电梯口急匆匆地拦下了波澜不惊的简亓。

即使肉眼所见也这样的一败涂地,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有,陶桃暗暗想。

她的成熟,所有的,都拜他所赐。

简亓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惊慌失措,探询地笑了笑,仿佛在鼓励她开口。

陶桃脑中那一刻大概有一千种思绪萦绕着,奔涌着,叫嚣着,她想问,为什么那么多公司非要来我这里找不痛快,为什么见了面能这样波澜不惊,为什么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然而思绪挣扎着,撕扯着,她苍白着脸,最终只挤出一句:

“为什么要做经纪人。”

静静等待着下文的简亓有一丝丝的错愕,仿佛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又仿佛觉得这个无稽的问题无从回答。

“为什么,不写歌了?”陶桃在他的破绽中找回了一点点仅存的理智。

“写不出来了。”简亓仍带着清风霁月的笑容,眼底却深黯一片。

丢盔弃甲的理智一片片重新组装起来,陶桃熟练地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怎么?当年买歌的人把你的才华一起买走了?”

简亓目光轻微晃动,他自嘲地低头笑笑,看了看自己捏的发白的指节,所有的从容一瞬间回笼,他坦然又懒散地抬起头,毫不闪躲地直视着陶桃的眼睛,一字一顿,轻轻地说:

“是啊,我不仅失去了我的歌。”

如同书页被风吹动的声音,如同落叶轻轻降落的声音,如同水滴触动琴键的声音。

“还弄丢了我的Muse.”

02.

夜凉如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陶桃烦躁地坐起来,揉了揉头发,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

凌晨一点。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起床披了件衣服,走到阳台上。

隔壁的灯还亮着,陶醉还没有睡。

陶桃和陶醉感情很好。严谨刻板的陶桃遇上自由随性的陶醉,摩擦几乎是少不了的。只是一个嘴硬心热,一个嘴软心硬,虽然见面总是斗嘴,但陶桃无限包容着陶醉,陶醉也是一心一意为陶桃着想,两人几乎算得上是相依为命。

现如今两个人在工作上都算是小有成就,不想离得太远又都尊重彼此个人的空间,于是买了相邻的房子,虽然是独立的空间,但是大大的阳台连在一起,也给了姐弟俩很多促膝长谈金樽对月的机会。

陶桃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也不急着喝,倚在阳台门边,轻轻摇晃着杯子,猩红的液体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冷艳的色彩。陶桃看了眼陶醉亮着光的窗扉,却没有打算打扰他。

想必陶醉又在熬夜作曲改编曲,她也无心就自己莫名烦乱的心情打扰他。她这个弟弟,性子和她一脉相承,做起想做的事情来如同疯魔,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而偏偏两个人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把世事看得清楚通透,所求却不多。好歹陶醉在他痴迷的音乐上,有天赋也有野心。

她却没什么想要的,确切地说,她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金牌经纪人陶桃在职场上雷厉风行手腕强硬,竟有这番迷惘,说出去估计也没人相信。只闲聊时曾和陶醉提起过,陶醉听了只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笑了笑,抿了一口酒,没有多说什么。

她突然没由来地心头一跳,只觉得陶醉此番神情像极了一个人。

今晚的月亮很亮很圆,周围却少了些星子环绕,墨蓝幽深的苍穹只一轮圆月孤零零地高悬,平白生出几分寂寥的意味来。

陶桃平静地看着夜空,慢慢抬手把酒杯送到唇边。冰凉的液体在空虚的胃里一路火烧火燎地滚落下去,把麻木的手脚也灼热。许是夜风太过凉薄,酒液又太过热烈,喉口刺激得难受,陶桃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赶紧捂住嘴,转身回到房间里,隐忍地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响。

她不想惊动陶醉。不想他担心,不想打断他的工作。

又或者是,不想他看到自己眼角因为剧烈咳嗽噙出的泪光。

她许多年不曾流泪了。

刚工作的时候被生意伙伴一杯一杯灌酒直到胃出血休克的时候她不曾流泪,被信任的同事陷害夺走倾注了许多心血的艺人和企划案的时候她不曾流泪,哪怕是和他重逢那天,那样的不堪和狼狈,她也克制着自己,咬着牙,不让软弱挣脱束缚逃脱出来。

大概是今天的夜色太过凉薄了。陶桃想。

她把酒杯放回桌上,转身又回到了宽大的阳台上。抬头是茕茕孑立的一轮明月,低下头,这个繁华都市的万家灯火也在这样深的夜里零落起来。虽然放眼望去仍是温暖璀璨,可比起晚上八九点时灯火辉煌映衬得天空都晕染上暖色调,此时的人间已经威胁不到夜色的蔓延。

陶桃站在阳台上,像孤零零站在世界的边缘,人间的寥落和夜色的孤寂融化在一起铺天盖地地向她席卷而来,她一个人,单薄身躯,负隅顽抗。

她无处可逃。只觉得此刻寂寞无边无际,她只能沉溺,不能逃离。

她想要什么呢?她在为了什么拼搏呢?

陶桃抬头看着天边一轮清冷孤月,思绪乱成一团无处落脚。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熟悉。

是了,她无法摆脱的纷乱,她突如其来的孤单。

大抵是因为今晚的夜色太过熟悉了。

那也是这样深的一个夜,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温度。初夏清甜的夜风温柔地缱绻,大片大片的星子洒在夜幕上,像一弯波光粼粼的河。

陶桃和简亓在一泓清溪边席地而坐,仰望着广袤的夜空,星光从他们身上滑落,跌进清澈的溪水深处。

那时候的陶桃不施粉黛,巧笑倩兮,一双眸顾盼生辉,仿佛要把漫天星光融了进去。简亓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坚定又温柔。

漫天繁星,不敌陶桃莞尔。

简亓这样想。

他只觉得心里满满的有什么快要撑破躯壳蔓延出参天的郁郁葱葱。笑意不自觉地爬上嘴角,他低头拉开一罐啤酒递给陶桃。

陶桃已经有一些微醺,平日清冷的目光微融像蜜糖,接过酒,把清凉的罐身贴在自己绯红的脸颊上,笑得天真又爽朗。

她说:“简亓,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简亓觉得她这个样子实在难得一见,笑意越发明显:“没有,你呢?”

“你知道智利的阿卡塔马沙漠么?”

简亓了然地点点头,轻轻把陶桃被风拂乱的碎发归到耳边:“听说过,有全世界最美的星空。”

陶桃坐近一些,轻轻靠在简亓肩膀上,歪着头看着星空:“其实我觉得,今晚的星空,已是我所见最美。”

声音很轻,近乎耳语。

可简亓听得很真切。

不远处篝火依然欢快地摇曳,把酒言欢的众人看着溪边相依的背影,交换了一个倍受打击的揶揄眼神,很有默契地不去打扰。

这是学校音乐社团的露营活动,初夏来临,社团的大四老人们也即将离开校园奔赴社会大熔炉,会长提议大家一起出来踏青,作为杰出后辈的陶桃和简亓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一路上学长学姐的调侃没少听,没正行起来,刚在一起没几个月的模范情侣也不免得羞红了脸。好在大家都是真心祝福也打心眼里欣赏这一对金童玉女,到了地方,搭帐篷的搭帐篷,生火的生火,硬是把想要帮忙的简亓和陶桃赶去独享清闲。

听到篝火边众人爽朗的笑声,陶桃转过头看着嬉闹的他们,望了半晌,突然低声感叹了一句:

“真好。”

简亓也回头看着暖光映衬中格外神采飞扬的一群人,轻柔地问:“什么?”

“我说,我觉得我们社团真好。”

陶桃眼睛弯弯的。

“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走到一起,为共同的理想燃烧着,即使终会分开,也会各自安好,遥相辉映。”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经年过后的深夜,从没想过,会连星星也看不到。

肩头突然一重,一件厚厚的大衣包裹了她单薄的肩头,她回过头,就撞见陶醉探究又责怪的眼神。

“我说姐,这大半夜的你在这探测宇宙呢?”

陶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大半夜出来梦游的只有我一个?”

“我这不是灵感的源泉都深夜来临,我也没办法。”说罢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少跟我贫啊,听说你今天见简亓了?”

陶醉有一瞬间的怔愣,眉峰一挑:“嗯,不是我说你,姐,敢情你为这事失眠呢?”

立马收到一个严正警告的眼神。

陶醉无奈失笑,摇了摇头,扶过陶桃的肩膀,把陶桃倚在栏杆上冻得冰凉的手臂轻轻拢在她肩上随意披着的大衣里,仔仔细细帮她扣上扣子。

“他来问我程以鑫的事。”

他退后一步,随意地倚在栏杆上。目光随意地落在陶桃紧绷的眉宇间,却仿佛尖锐得让她无处遁形。

“我的傻姐姐。”

陶醉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过他?”

“或者,放过你自己?”

03.

简亓倒了一杯咖啡,加进整整一块方糖,慢慢搅动,砂糖在杯壁上摩擦融化的粗粝感传到掌心里。

面前泛着荧白光芒的电脑屏幕上是打开许久却依然只有寥寥几行的文档,简亓看着闪烁着的光标失了神。

陶桃和陶醉并不是这漫长的无眠之夜唯二的旅人。

简亓也是。

其实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完全不用自己来做这些琐碎的文案工作,可是在他本着经纪人的职业素养看了看他手下的艺人达夏主演的大热的电视剧之后,他就再无法平静下来。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可你又怎知,你是戏里的看不穿,还是戏外的断肠人。

以前宿舍几个小姑娘一起抱着大杯的奶茶眼泪吧啦地在寝室熄灯之后围着电脑看泰坦尼克号。

千金小姐和穷小子的恋情,陶桃一开始就是不看好的,要不是这份爱停留在最初也是最热烈的时候,两人的未来,道阻且长。

只是当时的陶桃还不懂,爱是一码事,未来是另一码事。爱来的时候从来由不得你多想些条条框框的东西,而长相厮守则又要另当别论。

陶桃第一次遇见简亓是在学校的图书馆,

而简亓不是。

他们的学校很大,大到从宿舍到教学楼需要骑单车或者搭乘校内公车才能到达。简亓向来都是骑单车去上课,只是这天,室友借了他的单车去骑行,他便早早出门去等公车。

事实上,简亓无比庆幸他按部就班的人生中曾有过这个小插曲。即使只是他人生轨迹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偏离,也足够他与另一个人相遇,也足够改变他的一生。

公车摇摇晃晃,简亓单手扶着扶手始终保持着从容。喜怒不形于色,把一切都保持在可控的范围内,这是他由心而生的修养,他向来都是骄傲的。

手边的座位上两个女生看着他兴奋地窃窃私语,聒噪的声响在狭窄的车厢显得格外突兀。简亓礼貌地保持着恍若未闻的平静表情,心头却缠绕上一丝烦躁。他掏出耳机放进耳朵里,随便在放什么音乐,他都没有在意。

公车却猛地刹住了。

车身在与惯性的对峙中发出强烈的震荡,直晃得一车人都跌跌撞撞,简亓使劲抓紧扶手,堪堪稳住身形,疑惑地看向车子前进的方向。

只是多看了这一眼而已。

命运既然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自然也不介意在打破你给自己定的奇奇怪怪的清规戒律的同时,赐你一个惊鸿一面。

宽大干净的前挡风玻璃折射着上午清澈的阳光,简亓就隔着玻璃,看到了一脸无谓地拦在车前的陶桃。

大概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教授抱着一箱精致考究的实验模型,却不慎弄坏了箱子散落了一地,有几个圆溜溜的模块任性地滚到了主干道的中央。正巧经过的公交司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依然不紧不慢地行驶过来。老教授眼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要惨遭毁灭,着急得颤颤巍巍地想赶过来捡,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这时,一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女孩不管不顾地从旁边冲了过来,像扑火的飞蛾般的壮丽,张开双臂,拦住了公车,裙袂飞扬像一泓阳光下的波光。

听不见周围人的抱怨,也感受不到其他的动乱。简亓只隔着玻璃,看进了那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里。

那是怎样美丽的一双眼睛。

长长的睫毛扯出一片暗影,瞳仁大而明亮,似含着柔情百转。此时她无畏地直视着公车的方向,这世上所有的坚定不移,所有的一往无前,所有的倔强和热烈,大概都在那一双眼睛里得以片刻停歇。

短暂的空白之后,简亓终于听清了耳机里播放着的歌,是BackstreetBoys的《As Long as You Love Me》

再没有更应景的了,简亓想。

他就在那一刻,突然体会到了那一句歌词的真谛。

“Risking it all in a glance.”

陶桃蹲下身,一个一个捡起倾注着老教授心血的模型,走到路边的老教授面前,仔细地帮老教授重新装箱整理。有顺路的男生愿意帮忙运送,陶桃便放心地转身离开。

公车重新启动,简亓的视线顺着车窗锁定着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距离越来越远,直到不见。

却在他心里落下了一片羽毛。

稍微起风,便麻酥酥地痒。

在校园里想寻找像陶桃这样的一个女生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大抵美人都令人过目不忘。

之后所谓的图书馆初遇,不过是顺理成章而已。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不期而遇,不过是另一个人的苦心孤诣。

陶桃和简亓成为情侣的事情轰动了整个校园。两人都是外形出挑,才华横溢又品学兼优的风云人物,大家听来也只感叹一句果然,仿佛他们从来都是天生一对。连学校以古板严厉出了名的法学院院长姜教授,都在某日去模拟法庭教室的路上偶遇骑着单车载着陶桃的简亓的时候,破天荒地露出微笑赞了句“金童玉女”。

简亓对陶桃极好,掏心窝子的那种好。

他家道中落,虽始终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却从小看尽人情冷暖,为人处世自有三分疏离,只对陶桃算得上是把一颗赤诚的心双手捧着小心奉上。彼时的陶桃,揣着一腔孤勇,依然是被好好保护着的天真少女,一颗心却玲珑剔透。她放肆地依赖着简亓,简亓也拼尽全力小心保护着她。

从不缺席的陪伴,各自发光时台下一定能搜寻到的肯定的眼神,冬日大衣口袋里交握的掌心,表彰榜上并肩的烫金的名字,学校赛事上携手作战的身影,仿佛这世界上的爱情所有最明媚最美好的片段,都偏心地降临在陶桃和简亓的厮守里。四手联弹,酌酒畅谈古今,简亓教她下棋,仿佛要把所有阳春白雪的篇章都描绘在陶桃的青春里。

至于下里巴人的部分,他的陶桃,不需要知道。

快到寒假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系里有一个项目,是要给一部原创舞台剧编曲。不仅有丰厚的报酬,作为要举办巡演的独立剧目,业内的曝光率很高,如果得伯乐欣赏,前途不可限量。

系主任早早地是属意了简亓的,自己门下最有天赋也最努力的得意门生,却被生活拖着不能纵情施展自己的才华。系主任每每想及此事总是非常的唏嘘,通知一下发,跳进脑海的第一个就是简亓。他有能力,自己也有心想帮一帮他。

简亓自己也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他想得很清楚,他不愿让陶桃跟着他过苦日子,虽然他从不提,但是对于他想许给陶桃的那个未来有助益的努力,他都不愿放弃。或者说近一点,这个项目能让他拥有一个寒假的忙碌,可以名正言顺逃避老家的一堆烂摊子和亲戚的不怀好意,他心里有一丝自己也觉得不该有的窃喜,就像解开翅膀束缚的囚鸟终于有机会出去放风,他打心眼里享受这片刻的自由。

最重要的是,留在这里,就可以一整个寒假都和陶桃在一起。

可合作方来学校确认签约的前一天,系里发了通知,这个项目交给了另一个才华名气都平平,却有个董事老爹的同学。

简亓听闻只是了然地笑了笑,这种事他经历得太多了,他都麻木了。

可陶桃不干了。

简亓收到消息赶到的时候,陶桃正拍着桌子和音乐系的教授们据理力争。

简亓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初遇陶桃时的情景,一样无畏又天真的神情,一样勇敢又坚毅的眼睛。

只是这一次是为了他。

指尖握得发白,脑海中蓦然出现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

“你曾说要为她遮挡风雨,可后来,她的风雨都是你给的。”

简亓冲过去,什么也没有多想,揽住陶桃的肩,把她护到自己的羽翼里。

陶桃还在不屈不挠地挣扎着,眼角有水泽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像一只受伤发怒的小兽。简亓拉住陶桃,扳着她的肩让她转过身,然后紧紧地把陶桃拥入怀里,陶桃在他怀里颤抖着,他心疼地把陶桃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很快便感受到了一片温热。

那是他们的心最近的一次。

第二天公布人选的时候,简亓出乎意料地听到了自己名字。

细想个中缘由,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但无论怎样,这个寒假简亓留在了这里,也有了一个可供自己使用的专业的工作室,陶桃仿佛成为了工作室的小助理,每天一得空便颠颠往这里跑,什么琐碎的小事她都当仁不让地一并包揽,虽然简亓说你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坐着便能给我灵感,可陶桃坚持她也想为他,为他们的未来做些什么,什么都好。简亓便也由得她去。

新年将至,系统的编曲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只还有一首歌的旋律还需打磨。简亓打算挑灯夜战一鼓作气完成它,然后带陶桃去好好地逛一逛。陶桃欢呼雀跃地去泡了两杯咖啡,表示一定把缪斯的职责贯彻到底。

简亓只偏爱黑咖啡,不要奶也不要糖的那种。他觉得咖啡的滋味就在于对味蕾的历练终究品出一抹回甘,加了那些甜丝丝的东西只是打扰。陶桃表示很不理解,每次看他云淡风轻地喝着黑咖啡的时候总带着些看壮士断腕般的肃然起敬,也有一次架不住简亓的忽悠尝了一口,直苦得整张漂亮的小脸都皱起来,并坚决表示以后简亓喝咖啡期间都不允许亲她。

大概入夜之后人的思路总是特别清晰,没一会儿简亓便整理出了两个小节,分心去看陶桃的时候却被逗乐了。

陶桃坐在他身边紧挨着的转椅上,两只手捧着咖啡杯小口小口抿着加奶加糖的热咖啡,满足得眼睛也弯弯地眯起来,脸上的幸福仿佛隔着空气也能暖到简亓心里。

傻不傻,这么点小事,至不至于开心成这样。

大概心里实在柔软到让他无法忍受,在身体随着心头的悸动做出行动的时候,简亓的脑海里也只来得及生出“突然好想尝尝”这样简单的念头。

他伸手拉住转椅的扶手,让陶桃莫名地做了一段平行移动,然后一只手按住椅背,深深地虔诚地印上了她的唇。

唇上的触感是陶桃的温热和柔软,咖啡的馥郁和她的清甜交织在一起融化在唇齿之间,像肖邦笔下最美的乐章。

果然咖啡还是加糖比较好喝。

简亓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

融化了一整块方糖的咖啡已经放凉,简亓合上电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转头看向窗外凉薄的夜色。

够了。

简亓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真的够了。

04.

立冬的时候,著名的舞台剧团开展全国巡演,本市的两场安排在了周六的下午和晚上,早早地大剧院门口就拉起了宣传海报,电视上网络上的宣传也声势浩大。

这是当年轰动一时的独立剧目《逃离》的十周年纪念重映,很多粉丝都翘首期盼着,虽然演员都已经换了一批,但是这部剧目的跌宕起伏的情节和百转千回的情感渲染依然扣人心弦,在之前的巡演中也是好评如潮。

尤其为人津津乐道的是这部剧中的编曲,无论是沉郁的咏叹调还是激昂的协奏曲,都和剧情丝丝入扣又将情绪渲染得淋漓尽致,观众无不赞叹编曲的惊世才华,只可惜听闻这位编曲早已封笔,令人扼腕唏嘘。

伍扬在深度发觉每周的例会结束的时候顺口提起了这件事,本来作为行业巨头,这种演艺界的盛事自然是不容错过的,公司也很早就安排了练习生去参与排演和学习。

“周六的演出,你们去看吗?”伍扬少见的兴致盎然,深度发觉本就是他为了方便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做音乐才开创的公司,说到底还是一个音乐发烧友。

“去啊。”陶醉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陶桃。

陶桃低头浏览着文件,仿佛这个话题与她丝毫没有关联。陶醉无奈地摇摇头,抬头却捕捉到简亓的眼神。

也许只是下意识的一眼,简亓听到《逃离》的名字的时候,抬眼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陶桃,虽然只隔着一张会议桌,这目光却如同穿过千山万水岁月荏苒的深沉,百转千回撞上陶桃的冰山壁垒,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想看向别处时却直接撞见了陶醉意味深长的凝视。

大抵陶醉的眼神实在太逼仄了,让他感觉无处遁形,简大经纪竟也有想要逃避的冲动。

他若无其事地对陶醉笑笑,转头看向伍扬,目光却没有焦点。

两个傻子。陶醉腹诽。

没人注意到被陶桃捏得变形的文件页角,和隐在细碎刘海下动摇不定的眼眸。

婉拒了伍扬他们晚上下班一起去的邀请,简亓拿出手机确认了下搁在备忘录里的电子票根。

周六下午,最好的位置,两张。

其实他本是很乐意和伍扬他们一起参加这种音乐活动的,避开喧闹的晚间黄金场,也只是想更加纯粹地关注作品本身。只是这个剧,对他来说意义特殊,他怕自己会在翻涌的旧忆里皮开肉绽,他不想好友看见自己的狼狈。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更想同行的人。

他邀请过,她说不来。

下午场果然冷清很多,但也算是座无虚席。简亓穿着熨帖的格纹大衣和高领毛衣,明明只是简单舒适的穿着,奈何他气质实在太过出众,走进剧场也一路引得观众席的人们纷纷侧目,只当他是前来为演员捧场的明星好友。以前伍扬也常开玩笑,说应该让他和程以鑫搞一个组合,绝对吸睛。这么多年跟着程以鑫的行程,被当作明星的时候也不在少数。通常简亓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眼底瞬间的黯淡却没有人懂。

找到位置坐下,简亓看了眼旁边空着的座椅,视野绝佳的黄金区唯一的一个空位,有一丝名为落寞的情绪爬上来,他思忖了片刻,还是把脱下来的大衣放在了空位上。

他平时不会这样的,只是今天,他想自私一次。他私心里不想这个位置被别人占据,即使他期待的那个人没有来。

他宁可空着它,就像心里有一个什么空缺的角落,谁也替代不了。

这个剧目十周年来改进了很多次,一开始的主编曲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动,旋律一起,熟悉的感觉便如潮水般涌来。简亓没有在意台上在演什么,这个剧他已经看了太多遍了。

大概现场总是比较有感染力,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泛黄的回忆片段,冬日温暖的工作室,冒着热气的咖啡,洁白的方糖,断断续续的,零零散散的,随着剧情的推进旋律的激昂,一点点拼凑起来,连贯起来,像一部快进播放的电影,迅速在他脑海里闪现着。微笑的陶桃,期待的陶桃,帮他忙跑前跑后的陶桃,等他等到趴在桌上睡着的陶桃......

全都是陶桃。

这独属于他的旧梦里,主角全都是陶桃。

可惜它播放得太快了,还没等他抓住只字片语,便匆匆谢幕,随着台上退场的演员一起,又重新擦肩而过在他的生命里。

既已剧终,简亓收拾起难得一见的软弱,眉眼间又是熟悉的淡漠疏冷,他起身正欲离开,目光却在无意间扫过某处之后,再也无法移开。

此时已落幕多时,整个剧场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场了,偌大的空间显得寥落起来,只一眼,简亓就看到了坐在前排角落里,依然坐在那里没有离开的陶桃。

那是他的剧目,唯一的女主角。

陶桃难得地扎着马尾,露出修长优美的颈部线条,即使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小角的侧脸,依然美得动人心魄。

简亓笑起来,心里潮湿着的落寞瞬间蒸发。

什么曲终人散啊,什么往事难留啊,我的故事现在才开始。

简亓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时光和回忆的桥索上,直到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仿佛穿梭过自己的一整个青春。

陶桃还沉浸在莫名的情绪里,抿着唇,下颌线都绷得紧紧的,看着台上早已落下的红色帷幕愣神,察觉到身旁的动静,她回过神来,转头就看见简亓的侧脸。

简亓坐在她身边的位置,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地看着舞台,仿佛刚才他们两个就是这样并肩一起欣赏完了这部作品。

几乎是顷刻间的反应,陶桃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个时间节点太暧昧了,在这样诡异的旧忆重现的氛围里,她怕她控制不住自己。

陶桃刚起身,简亓几乎是瞬间就扣住了她细白的手腕,他修长的指尖传来令人无法忽视的热量,陶桃震惊地看着他。

这是简亓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激进,陶桃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使劲想要抽回手,却被他越来越大的力道握得手腕生疼,而简亓只是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半晌,突然扯了扯嘴角情绪不明地笑了笑。

他说:“你不是说,你不来么?”

说完就后悔了,低沉嗓音里的苦涩大概无法掩饰,他几乎是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他了解陶桃,她那么倔又那么骄傲,这一句近乎质问的话,足以让接下来的对话剑拔弩张。

可是陶桃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换上和平时一样横眉冷对的神情,她有些疲惫地垂眸,轻描淡写地说:“就想来看看,不行么?”

简亓低头失笑:“所以,只是不想和我一起看?”

“对。”陶桃又试探地抽了抽手,“所以你可以放开我了么?”

简亓轻叹,站起身来,轻轻松开陶桃微微发红的手腕,然后,在陶桃反应过来之前,握住了她的手。

不由分说地,不容抗拒地,把陶桃的手攥在手心里。

陶桃心里无异于冬日惊雷。

今天的一切都太不寻常了,也许她根本就不该来,可是她从昨天起就一直想着这个剧,连自己轻声哼歌也毫无意识地哼出了剧目里的音乐片段,吃过午饭她开车经过大剧院时,远远看着巨幅的海报,暗叹一声准备直接经过,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折了回来,随便买了一张票,也不拘坐在哪,她只是想来看看。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旋律响起时,她一度红了眼眶。

可一切都在简亓出现的时刻偏离了轨道,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个时候的陶桃太脆弱了,脆弱到反应神经都仿佛慢了一拍,否则,她大概绝对不会给简亓这个机会。此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个人亲密的十指紧扣,脑子里乱成一片,最终也只挤出一句:“简亓,你是不是疯了?”

简亓看着他,两个人的距离不过是瞬息之间,目光温柔得像一片海,声音也如温柔的波澜,仿佛要将人的理智一起席卷而去。

他说:“既然没能一起来,那就一起出去吧。”

简亓笑起来,温润的光芒流转。

“只要你来了,什么时候都好,也算我们一起看了。”

大概再回到青春年少,陶桃也甘愿为了这个笑容飞蛾扑火。

走出剧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飘着纷纷扬扬的小雪。

陶桃和简亓并肩走在一起,这画面现在想来还是有点不可思议,陶桃较着劲好几次想要挣脱,简亓也只是云淡风轻地看着她笑,手下的力道却不给陶桃一点逃脱的余地。

几次三番,陶桃终于失却了博弈的耐心,认命地任由他拉着。简亓迁就着陶桃的步伐,特意放慢了脚步,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还是简亓笑着叹了一句:“刚还觉得第三部分的编曲加进去小提琴有点太过欢快了,现在却觉得很合适。”

陶桃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心情不同。”像是喃喃自语,听不真切。

停车场不过几百米的距离,陶桃按下车钥匙解锁,冷冷地瞪着简亓:“现在可以放手了么?”

简亓轻轻放开手心里的温暖,无视她如获大赦的神情,仿佛被什么字眼刺痛,他收敛起温柔的笑意,认真地盯着陶桃,一字一顿:

“我绝不放手。”

陶桃勾起嘲讽的笑意:“你是以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呢?当年自以为是的离开,自以为是的为我好,自以为是的把一切瞒着我,现在又阴魂不散地不肯放过我,简亓,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我的感受?”

简亓紧抿着唇,目光明明灭灭:“当年的事,我只是不想你......”

“够了,简亓,你以为我在意的是什么,失望的是什么?”陶桃几乎有些歇斯底里,今天在眼角流转过几次都被憋回心里的眼泪叫嚣着要奔涌而出,她抬头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

简亓的目光都是心疼,他不想这样的,他想让她回到他身边,他也有信心陶桃终究会属于他。可是他不想陶桃难过,更不想把事情越弄越糟。饶是他简大经纪人八面玲珑,在爱情面前也是手足无措进退两难,他只能本能地伸出手,想要给她温暖,想要给她依靠。

可陶桃狠狠打开了他的手,抬眼狠狠地盯着他,眸子水光流转,却满目清冷。

“简亓,如果你开始后悔放开我,你要记得,我陶桃他妈像条狗一样执着地等过你。”

简亓看着扬长而去的汽车尾灯,突然觉得这个冬天特别冷。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呢?

她的风雪都是我给的。

05.

宋玄最近接了魔方游乐园的代言广告,又是准备冬日主题曲又是拍宣传照忙得不可开交,连带着陶桃也马不停蹄地连轴转。

一忙起来就想不起来前几天遇到的那件让她心烦意乱的事情了。

其他琐碎的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定在今天晚上拍摄冬日主题曲的MV,取景就在魔方游乐园里,算是一种别出心裁的旅游宣传片。

冬天夜晚的游乐园美轮美奂像个童话世界,陶桃很早就提前来到场地亲自盯着进度,她向来认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对所有分内之事都会投入百分之两百的仔细和尽责,力求尽善尽美,对自己的要求也近乎严苛。

毕竟有那样的对手,她可一刻都不能松懈。

宋玄今天穿了个毛绒绒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裹得圆嘟嘟的像个小白熊。本来宋玄就长得很可爱,此时戴着软软的毛线帽,欢呼雀跃地在游乐园里跑来跑去,就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小孩子。陶桃在一旁看着,眼里也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前两天有个人也是穿着高领毛衣,却那样的清冷又孤傲,笑意一点一点褪去。陶桃垂眸有些失神,按亮手机屏幕,通知栏里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她迅速点开,指尖发凉,甚至呼吸都有一瞬停滞。

移动公司的流量提醒。

血液一瞬间冷下来。

陶桃自嘲地笑笑,心里只有名叫果然如此的平静,她压了压心头不听管教偷跑出来的那些许的期待,有一丝烦躁。

陶桃,你到底还在妄想些什么?

虽然心里被浓郁的自我厌弃填满,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刷新了一下收件箱。

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杯咖啡,打破了陶桃的魔怔。

陶桃抬眼看着眼前出现得恰到好处又不合时宜的男人,勾起笑意:“三爷大忙人怎么突然大驾光临?”

“今天正好没有事,就过来看看炫炫拍摄。”敖三随意地倚在陶桃身边的栏杆上,“顺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桃花。”

陶桃白了他一眼,这个人真是没个正经。

敖三,Azy特保公司的董事长,和深度发觉有着长期合作,也是宋玄也就是敖炫炫的亲哥哥,他对这个弟弟非常宠爱,所以和陶桃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敖三非常好看,即使是清冷如陶桃,也会多看一眼。和简亓的光风霁月温润如玉城府深沉不同,也许是年纪轻轻就黑白两道通吃的原因,敖三整个人都散发着冷峻又锐利的气质,雕刻般英挺的五官,带着上位者特有的不威自怒的气场,一双眼睛却清澈又干净,看着陶桃笑的时候,甚至隐约透露出些爽朗的少年气。

陶桃捧着咖啡,杯子的温度顺着手指一路暖到心里。她抬眼看着不远处蹦蹦跳跳地对着她和敖三挥手的宋玄,忍俊不禁。敖三定定地看着她笑靥如花,霎时间有点恍惚。

大概整个夜空的星光和游乐园所有的霓虹都落在她眼里,她的眸子才会这么亮这么美。

“怎么了?盯着我看?”陶桃感受到强烈得无法忽视的目光,转过头来,正撞上敖三的目光。

“没什么,就是真的在冬天看到桃花开了,很幸运。”

陶桃没听懂,疑惑地看着他。敖三干咳了一声掩饰过去,转头看着宋玄,也带了些宠溺的笑意:“炫炫小时候就很喜欢来游乐园玩,可是父亲管教他很严,总是逼他学一些有的没的。可是我从小就不听话,父亲管不了我,我就总偷偷带着炫炫出来玩。有一年他生日,我带他到游乐园玩,被父亲发现了,派了十几个特保把我们带回去。”

“后来呢?”陶桃难得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后来父亲把我关在武道场和他手下最精英的特保切磋打擂了一整天,几乎最后是被医生抬出去的,炫炫哭得嗓子都哑了,一直向父亲求情。从那以后,炫炫就再也没让我带他偷跑出去玩过。”

“天,伯父管教你们这么严格。”陶桃拧着眉有些于心不忍,“难怪炫炫这么乖,倒是你,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一家总要有个厉害的嘛,就像桃姐这么雷厉风行,你弟弟才能那么自由浪漫啊。”

“陶醉小时候也很淘气,我管他怕是比我妈管他还要严格。”陶桃托着腮笑得眉眼弯弯,“他小时候很怕我,一直到他快十岁的时候,我带他来游乐园玩,他不敢玩那些刺激的项目,一遍一遍拖着我坐旋转木马。回去的时候,他说姐,你知道么?你坐南瓜马车的时候,像动画片里的公主一样好看。”

陶桃抿了一口咖啡,继续说:“后来我无意中看到他的日记,看到他在扉页端端正正地写着,以后我要保护姐姐,一定要是真正的王子才可以娶我姐姐。”

敖三笑得开怀。

陶桃的笑容却慢慢消失。

咖啡的味道弥漫在唇齿之间,很甜,放了一整块方糖的,是她一直的口味。

后来也变成了某个人的口味。

她的王子,停留在旧时光里。

像加了糖的黑咖啡,不再纯粹。

拍摄完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敖三坚持要送陶桃回家,大概是拍摄累了,坐在后座的宋玄一上车就睡着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很快就到了陶桃家楼下。

陶桃推门下车,冷风灌进来,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她转身准备跟敖三道声谢,一回头却被一条软软的羊毛围巾温柔地裹住。

她瞬间愣住了。

敖三轻轻拨开她被围巾缠绕进去的长发,他的眉眼又重新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视野,冷峻的轮廓变得柔和,敖三仔细地帮她整理好围巾,温柔地看着她:“这个颜色果然很衬你。”

陶桃怔住,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后座的炫炫悄悄睁开眼睛偷瞄了一眼陶桃的表情。

“陶桃,生日快乐。”

夜空很晴朗,星星很亮。

没有此刻敖三的眼睛亮。

直到目送陶桃走进公寓打开灯,敖三才回到车上,发动引擎。

还没开出二十米,他就再次停下了车。

他摇下车窗,对着树木的阴影轻嘲:“简大经纪好兴致啊,这么晚了,在老情人家附近遛弯啊?”

空气沉默了几秒,迎面经过的车灯照亮了这条寂静的街道,也照亮了站在树荫下,倚在车门上,目光冰冷的简亓。

“三爷才是好兴致,这么晚了,还这么殷勤地给别人的老情人当专职司机,看来最近Azy不景气啊。”简亓慢悠悠地从阴影里走出来,目光依旧冰冷,敛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来简大经纪看得很清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能如此淡定,果然真男人,我真是佩服你。”敖三挑眉,不同于面对陶桃的温柔,眉宇间都是凛冽。

“有的事情,不是争取就能开花结果的,简某劝三爷还是少白费心机。”

“难道像简大经纪这样守株待兔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我真是受教了。我敖三向来是实干主义,认定了就不会放手,就是不知道简大经纪敢不敢和我公平竞争了。”

简亓轻笑一声,不卑不亢地直视着敖三的眼睛:“没有胜算的人才坐立难安,既然三爷非要做无谓的挣扎。”

“我奉陪到底。”

06.

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

简亓沉思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一个大大的羊皮纸信封。

那天晚上敖三离开之后,他在陶桃家门口犹豫了很久,屋里亮着暖黄的灯光,屋外却冷得彻骨。人都有趋向温暖趋向光明的本能,更何况这温暖光明的方向还有陶桃。

而他终究还是没有上前按响门铃。那一刻他宁可沉溺在黑暗里。

迟来的礼物没有意义,而他,估计陶桃更不想看见。

薄薄的一扇门,像分隔开两个世界,他在黑暗中龋龋独行,而她在光明的那端。隔开他们的是经年的岁月,是越来越深的误会和隔阂。

简亓经常会想,是不是他真的选择错了。可是即使再来一遍,也许他还是会那么选择。

她是他的阳春白雪,他绝不允许自己把她拉到生活的深渊里。

即使结果背道而驰,从由不得他的意。

没关系,他们站在鸿沟的两边对望,就算再没有粉身碎骨也要抵达对方身边的勇气。

也不曾有谁转身离开。

车窗都结满了雾气,七个小时的等待,对他来说只是一瞬而已。

看见敖三送她回来的一瞬,才漫长。

连带着晨曦之前深霭的黑暗,都变得难熬。

简亓拉开抽屉,正要把信封塞进去,敲门声响起。

“请进。”

“简哥,您的母校寄来的校庆邀请函。”是伍扬的助理落落。

“谢谢,放那吧。”

浅灰色的大信封被小心地搁在办公桌的一角,简亓用余光扫了一眼,视线定格了一瞬。他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又恢复到那种百毒不侵的平静。

“落落。”他开口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小助理。

“简哥您还有什么吩咐?”

“陶桃和陶醉的邀请函你送去了么?”简亓端起咖啡,状似无意地问起。

“还没有。”落落抬手扬了扬手中另外两个一模一样的浅灰色信封。

“你都放这吧,一会我找他俩有事,一起带过去。”简亓重新埋首工作,语气稀松平常却又不容置喙。

“可是......”落落有点为难。

“有问题?”简亓签好一份文件,抬眼悠悠地给了落落一记眼风,吓得小助理忙不迭地否认着,脚底抹油般飞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简亓温柔地摩挲着信封上收件人一栏里烫金的“陶桃”两个字,打开还没来得及完全合上的抽屉。

校庆那天,陶醉早早地就从阳台溜了过来,穿着一身干净的条纹衬衫,看起来还是大学时候的样子,他一看到正在梳头发的陶桃就一脸嫌弃地吐槽:“姐,拜托你,去校庆你能不能打扮地活泼一点。”

“和平时一样不就行了?”陶桃不以为意。

“姐,校庆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庆典,是学校好吗,重新体验学校的氛围才是最重要的好吗?快快快,换了换了。”

“有什么可体验的,又不是什么好的回忆。”陶桃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再说我也没有活泼的衣服啊。”

“怎么没有,上次还看你穿那个白衬衫,配我上次送你的大衣,谁也比不上我姐姐万分之一的美貌。”陶醉托着腮,盯着坐在梳妆台前不施粉黛的陶桃。

“你这张嘴都是遗传了谁的,我们家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蜜罐子。”陶桃轻轻拍了陶醉毛茸茸的脑袋,“算是服了你了,你出去,我换还不行么。”

陶醉这才满意地从阳台原路返回,关门前还不忘加上一句:“别忘了不许化浓妆!”

事实证明,陶醉的眼光确实不同凡响,虽然是简单的学院风大衣,剪裁却别出心裁,配上清爽的白衬衫和陶桃翻遍了衣柜才找出来的格纹毛呢裙,离开了强势妆容的武装,陶桃整个人如同坐上了时光机器,眉眼间久违地卸去凌厉逼人的防备,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柔和起来。

陶醉夸了她一路,直说得到后来陶桃生出一种是不是自己应该从此穿校服去上班的错觉,赶紧刹住了陶醉的话头,却也难得好心情地笑得眼角眉梢都生动起来。

到了学校门口,陶醉去找地方停车,约好了在博思楼楼下碰面,陶桃便自己顺着主干道走走停停。

真久啊,久得恍若隔世。

久到她都快不记得,这条路她和那个人一起走了多少遍了。

这么多年学校同学会她从没回来过,这次要不是陶醉软磨硬泡拖着她一定要来,估计她也不会来。

每天强撑着刀枪不入太辛苦了,没必要再给自己一发暴击。

更何况在这个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与她相关的,她在意的人,她每天都能见到。

校庆举办得很盛大,冬日枯瘦的枝桠拉上了五颜六色的横幅和彩带,乍一看也有点春色满园的味道。周围的人群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暄谈笑。

陶桃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她加快脚步想要赶快到博思楼楼下和陶醉汇合,却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是一个看起来还很稚嫩的毛头小子,虽然个子很高,戴着接待的工作牌,大概是学生会的成员,被安排来做指引的。

陶桃笑一笑,抬脚就想绕过去。指引什么的没有必要,今天来的大多数人,都比这些刚来学校没多久的孩子更了解这里。

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陶桃差点没吓出个趔趄。

“学姐您好,可以和您认识一下吗?我想就在刚刚我知道一见钟情是什么滋味了。”

这是什么新新人类的做派?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直接了么?

陶桃满脸黑线,愣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这位同学,你知道学姐我比你大多少岁么?”

“那有什么关系?学姐难道认为我是那种会被年龄限制的狭隘人类吗?”毛头小子咧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陶桃欲哭无泪,还没等拿出桃姐的伶牙俐齿好好地教育孩子以学习为重别整天风花雪月的,那厢打开微信二维码,虔诚郑重地把手机递了过来。

陶醉你在哪,快来救救你姐姐。陶桃抬头望天,难得的无语凝噎。

“这位同学,”突然横里伸出一只修长清瘦的手臂,格开了二维码学弟热情地举着手机的手,温如朗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追女生可不是这么追的。”

二维码学弟显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十分不满,瞪着眼睛就呛回来:“关你什么事?我用你教?”

还是年轻,这么沉不住气。

简亓嗤笑一声,打趣地看着小学弟:“如果你想追这位学姐的话,还真得请教我。”

“毕竟这么多年,能追到她的,只有我。”

看着小学弟落荒而逃的背影,陶桃啼笑皆非,抱着胳膊凉凉地看着简亓:“我说简大经纪,怎么哪都有你。”

“毕竟这也是我的母校。”简亓又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倒是我们桃姐,这么多年风采依旧。一露面又俘虏了一位学弟的芳心。”

“比不得简大经纪,轻飘飘几句话让人家小孩子那么难堪。”

“还不是看桃姐为难,只好代劳,帮桃姐做这个坏人了。”简亓一脸和煦,言语间却是夹枪带棒,“没想到桃姐这么体恤人心,看来是只有拒绝我的时候不留情面。”

陶桃白他一眼:“毕竟简大经纪没有心可以体恤啊。”说罢转身就走,不欲和他多做纠缠。

简亓却不依不饶长腿一迈便跟了上来。

陶桃不想搭理他,他也识趣地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诡异地沉默着。

两个人并肩走过无数次的道路,连树枝的走向都没有变,彼时的欢笑亲吻,十指紧扣,如今都变成了尴尬和心酸。陶桃从来没觉得这条路有这么长这么狭窄,狭窄到她觉得呼吸都嘈杂。

“小简?小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陶桃和简亓回头,是法学院的姜教授,现在已经是姜院长了。他俩分别和姜院长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真是你俩啊,真好,你们俩还在一起。你看看当年学校那些一对一对的,能走到最后的真不多啊,现在的年轻人啊,心性不定。”姜教授的皱纹都在笑,是真的欣慰,“我当年就说,你俩金童玉女,难得的很啊。”

陶桃有些愧疚,她正欲开口解释,简亓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恭敬地笑着对姜教授道:“毕竟姜教授的眼光,看人向来精准。”

“什么时候好事将近啊?可别忘了通知我这个老头子啊。”

陶桃无异于听见平地惊雷,脑中轰隆作响。简亓及时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的疼痛让她不至于失态,也生生截住了她的话头。

“您说哪里的话,到时候我一定登门拜访邀请您。”

一直到姜教授乐呵呵地表示不打扰他们小两口重温旧梦信步离去,一句“您误会了”也在某人的阻挠之下没能说出口,陶桃狠狠甩开简亓的手,满眼都是愠怒:“演够了没有?”

“你又何必急着打破老人家的美好愿景?”简亓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陶桃气极反笑:“若不是你平时含糊其辞,姜教授会有这种误会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不清楚么?”

“我不清楚,我也不想清楚。”

不远处等了好久也没等到陶桃的陶醉顺着主干道找过来,看见陶桃和简亓拉扯着争执,只惊讶了一瞬便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声冤家,准备自己去逛一逛任他俩拉扯个痛快,不料陶桃已经先一步看见他,赶紧大步走过来拉着他逃也似的离开,头也不回。

陶醉懒懒地被陶桃拖着走,看着自己姐姐慌不择路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姐,至不至于这样啊,我看你俩谁也过不了彼此那一关,你干脆和简哥和好如初得了。”

陶桃嘲讽地笑笑,声音轻轻飘过来,又像是在自嘲:“哪有那么简单。”

“和好容易,如初难。”

年底的记者答谢会,是深度发觉一年一度的盛事。

平日里的公开活动都是旗下艺人出席,全员参与的年会也只是面向公司内部人员而已。只有记者答谢会,是全体高层和艺人集体出现在公众视野。

平日里甘居幕后的高层们都早早地开始准备起来,陶桃也很早就定制了一条宝蓝色一字肩小礼服,冷艳深邃的颜色衬得她肤色胜雪,陶醉看了也感叹大概年会之后抢着要叫他小舅子的人又要多起来。

答谢会当天,媒体比他们想象的来的还要多,这也要归功于今年程以鑫和宋玄的大火。一时间深度发觉上下觥筹交错应接不暇,连服化组的几个工作人员也不得不临时调配去帮忙处理后勤事务。

陶桃已经带着宋玄在各大媒体间周旋了一圈,回到化妆间补妆的时候,程以鑫和简亓才下了通告刚刚赶到,程以鑫直接被伍扬叫去见一个大导演,简亓在镜子前坐下,神色有些疲惫。

服化组唯一一个留组的化妆师多多连忙取出工具给他做妆发,一时间化妆间里鸦雀无声,多多心里暗暗叫苦:为什么留我一个在这水深火热的地方,苍天啊,放过我这个幼儿园毕业二十年的孩子吧。

陶桃懒得看简亓,对着镜子补口红,精致的上挑眼线衬得她眼波流转,灿若星辰。抹去余色,满意地打量了自己,陶桃转身,正撞上简亓不加掩饰热烈的目光。

“桃姐总是致力于给我增加情敌。”

陶桃滞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直接从他身边绕过去,恍若未闻。

“多多姐!”小助理落落风风火火地冲过来,看到简亓和陶桃连忙噤声,弱弱地打了个招呼,“简哥,桃姐。”

“怎么了,匆匆忙忙的。”

“程以鑫的妆发有点破坏了,伍总让多多姐赶紧过去补救一下。”

“这......”多多为难地看了看简亓。

“没事你去吧,这里不还有你们桃姐么。”简亓突然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从镜子里看着陶桃。

陶桃一脸你做梦的表情,还没得她开口拒绝,多多已经把眉笔塞到了她手里,可怜巴巴地看着陶桃:“桃姐,拜托您了。”

说罢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陶桃捏着眉笔,神色复杂。

伍扬挑选员工的眼光都很清奇啊,看来是时候跟他提提意见了。

那厢简亓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难道桃姐忍心让我素颜面对镜头?我可比不上桃姐天生丽质。”

陶桃快把眉笔都捏碎,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倚在化妆台上,有些生疏地给他画眉。

以前简亓第一次出去参赛的时候,就是陶桃给他化的妆,说起来陶桃完全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给男生化妆,只能摸索着笨拙地给他画眉。简亓的眉形本就好看,再略加修饰更是显得他眼眉清俊隽逸。

此情此景无异于旧日重现,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谁也没有说话。不过几个瞬息的距离,简亓毫不避讳地直直地盯着陶桃,她的指尖免不了时不时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像有电流顺着传遍全身。

仔细地描好眉,陶桃心烦意乱地翻找着桌上的化妆品,瓶瓶罐罐被她搅得呼啦作响:“他们男明星平时都用什么唇色啊?”

“不用找了。”

陶桃疑惑地看着他。

“借一点就好。”

简亓站起身,把手撑在陶桃身侧的化妆台上,冰凉的唇不由分说地覆上她的。

空气仿佛都停滞了。他清冽的气息瞬间充斥了她所有的感官。化妆镜前的灯光亮得刺眼,直晃得陶桃眼前一片迷蒙的眩光。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怀念。

熟悉的甜蜜和荒唐感一起交织着涌上心头,揪得陶桃眼眶干涩地发酸,她狠狠推开简亓,抬手用尽所有的力气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不甘和羞耻狠狠地归还于他。

一切归于平静。

简亓侧着头,灯光勾勒他精致的侧脸轮廓,目光隐在睫毛的阴影里,看不分明。半晌,他突然勾唇痞痞地一笑,转过脸来看着陶桃。

他眼眶微红,眼底仿佛燃烧着火光,目光却悲伤地要命。

下一秒,简亓突然伸出右手扣住了陶桃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住了她。左手抵在镜子上,把陶桃禁锢在他和镜子之间,灼热的呼吸让陶桃浑身都颤栗起来。

不同于之前那个吻的克制和温柔,此刻的简亓攻城略地,几乎是啃咬一般像要把陶桃融进自己的血肉里,他疯狂地宣示着主权,像要把这么多年蚀骨的思念都在亲密的唇齿交缠中都诉予陶桃听。

陶桃节节败退,几次使劲想要推开他,都被他更紧地桎梏,他的力道大得出奇,抱得陶桃痛得掉下泪来。

终于在他面前掉下泪来。

心里的伤疤清晰地撕开,常年阴魂不散的溃疡疼痛奇迹般地渐渐消退,只留下隐隐的钝痛和满心的酸楚。

陶桃认命地闭上眼。

就一次,就放肆这一次。

再让我好好的,在他致命的温柔里,沉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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