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请你以后不要再到我们家来了，这里不欢迎你！”孙永辉不客气地说，他那拉长的脸寒气逼人。
“永辉，别这样跟你刘大爷说话。”赵奶奶温和地说，语气中透露着怯意。
“他是谁大爷呀！我不认识他！你还嫌丢人不够多是吗？！”孙永辉看母亲护着刘老头瞬间恼火了。母亲的温和与怯懦不但没有削减孙永辉的怒气，反而让他更加生气，仿佛母亲自己承认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永辉，我和你妈光明正大，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刘大爷为赵奶奶辩解。
“你闭嘴！我们家的事没你插嘴的份！你以后少来我们家！”孙永辉愤怒中又多了深深地反感。
“永辉，其实我们……”赵奶奶拉了拉刘大爷的衣角，刘大爷欲言又止。
“妈！”孙永辉看见母亲与刘大爷拉拉扯扯的，大喝了一声强行将母亲拉进屋里。
刘大爷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了，眼里满是悲戚，还有几分让人难解的复杂神色。他转身离去，步履有些蹒跚，后脑勺上凌乱的白发被风吹动。
2.
半年前，刘大爷来到了村里。并且租住了赵奶奶家隔壁的一间草房。
这在村里一时间成了新闻。这个偏僻落后的村庄离城四五十里，没有半点吸引人的地方。年轻人多数都进城打工了，空置的破旧房屋很多，被主人遗弃在乡野遭受风雨的侵蚀，有很多在雨天都会漏水。不要说租了，就是送给别人住，别人也未必愿意。
所以，刘大爷的行为让村民很是不解。问他，他只说是喜欢乡下的宁静和新鲜空气。再深问，刘大爷就不再详细解释了。
这样一个略带神秘色彩的老头在最爱传播奇文异事和嚼舌根的农村自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特别是半年多过去了，这个神秘老头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好像要常住。而且他和隔壁的赵奶奶越走越近，经常可以看见他帮赵奶奶挑水、生火，甚至下地干活。
这更引起了村民的议论纷纷。
“狗改不了吃屎！”
“老了还这么骚！”
“一辈子不知道跟过多少个男人呢！”
……
这些风言风语一时间传遍乡野，再加上大家讥讽的目光让孙永辉如芒在背。
他恨母亲，恨她不守妇道，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恨她让自己一辈子被村民耻笑，恨她到老了还是死性不改。小时候，母亲被父亲毒打，他总是护着母亲，宁可自己被父亲毒打。但现在，他突然觉得母亲活该，她就是贱，就是该打！甚至连他自己有时也想扇她两个耳光！特别是当她和刘老头在一起时，还那么温情脉脉，让他觉得恶心。
3.
三十六年前，赵奶奶远嫁到村里，并且生下了她唯一的儿子孙永辉。
打孙永辉记事，他就没有过过一天安宁的生活。不管家里还是家外。
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草木繁盛，牛儿吃得饱饱的，夕阳的金色洒满乡间。孙永辉牵着牛儿往家走。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老子打死你！打死你！”父亲愤怒而残暴的声音让十三岁的永辉浑身发抖，他知道又是父亲不知何故在打母亲，后来，他才知道因为村里一个年轻小伙帮母亲打水。他快步走进了屋里。父亲正拿着一根藤条狠命地鞭打母亲，母亲双手捂着头蹲在屋角，脖子上、手臂上已经被打出了很多条血痕。突然，母亲的双手滑落了下来，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让你装死！”父亲没有停下手里的鞭子。
“别打了，别打了，妈流血了！”永辉哭喊着。
母亲的身下一片殷红。
那时的母亲已经怀孕五个多月，永辉唯一的弟弟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母亲在医院里待了两天就回家了。
那个小月子母亲没有得到一丝关怀和体贴，只有父亲和奶奶每日的辱骂。说她只会给别人养儿子，想让他们孙家断子绝孙。
也是在那时，孙永辉隐约知道了自己大概不是父亲亲生的，而是不守妇道的母亲和野男人生的。
难怪自己家和别人家完全不一样。别人家都是男孩子吃好的、穿好的，还去上学，而他们家这些都是妹妹的权利，五六岁他就开始帮着母亲做事，而现在家里脏活、累活几乎全是自己的。而别人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完全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他拼命干活，想要讨父亲欢心，但不管怎样做，父亲从来不会正眼看他一眼，而他只会成为父亲酒后或者心情不佳时的出气筒。
只有母亲是他的避风港，母亲总是对他微笑，虽然那微笑中夹杂了苦楚，母亲说话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柔和，亲切地帮他整理褴褛的衣衫，充满爱意地将他擦去脸上的汗水和尘土。
看着母亲温柔的模样，他不相信母亲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他也从来没有看见母亲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母亲确实是个不守妇道的人，因为有男人帮她打水，那是她挺着大肚子在井边洗衣服一桶水用力提了三四次也提不上来的时候，还有男人当众抱过她，那是她做完小月子没多久，晕倒在地里的时候，甚至还有男人亲过她的嘴，那是她被父亲毒打后跳河被捞上来的时候。还有些村里的男人总爱偷瞟母亲，那些男人的女人就说母亲是骚货。
他心里非常矛盾。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别人不断重复的话语慢慢地就在他心里扎下了根，母亲就真的是个不守妇道的人了。
4.
自从上次去赵奶奶家撞见永辉，刘大爷已经很少再去赵奶奶家了。但是赵奶奶总能在掀开水缸时，发现水是满的，准备下地时，发现地里的草已经被除干净了，偶尔在窗边发现板栗和苹果，那都是赵奶奶爱吃的，不知何时，赵奶奶家院子周围种上了一圈类似月季的花丛，也总有人精心护理。在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绿叶中绽放出了艳红的花朵。
赵奶奶的脸上显示出了平静的幸福。即便不相见，只要知道对方默默地爱着你也会感到无限甜蜜。
这就是刘大爷想要做的，他只想默默付出自己的爱，而不想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希望给她岁月静好。只要能够偶尔看她一两眼就行了。
今夜，他腹痛更加剧烈，每一次他都痛得在床上直翻滚，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
几次剧痛之后，刘大爷陷入深深地睡眠。
“俊鹏，电影真好看！原来红玫瑰是爱情的象征！那束红玫瑰可真美！”
“你喜欢吗？”
“当然啦！可是，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春燕，等我有钱了一定送你。等咱们结婚了，我就在房子周围种一圈玫瑰围住咱们的房子，让你生活在玫瑰花丛中。”俊鹏深情地望着春燕，望着那张比红玫瑰还要娇艳的脸。
春燕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无数小伙子梦想娶她为妻，可她却爱上了城里来的知青刘俊鹏。
“太好了，太好了！”两人笑着滚倒在一起……
“什么？春燕嫁人了？！”刘俊鹏楞怔住了，一股巨大的悲痛向他席卷而来，仿佛心被别人揪掉了一般，疼痛无比。
“春燕，春燕！”刘大爷在疼痛中惊醒，窗外是黎明前的黑暗。他挣扎着想要起床，想要乘人们还没有起床之际给玫瑰花浇浇水，除除草。可是，与病魔抗争了一夜，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5.
已经接连三天没有人给水缸里打水，给玫瑰花浇水了。
赵奶奶心里一阵不安。就和多年前，刘俊鹏帮她上山采药很晚没有回来时的感觉一样。当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束火红的花，而他的手却被刺得血迹斑斑。
“送给你，春燕！”刘俊鹏两眼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花呀？”
“是野蔷薇，和玫瑰是一个花科，它们很像。”刘俊鹏认真地说。
赵春燕欣喜地接过花束。
这时赵春燕发现刘俊鹏不光手受伤了，裤子也几乎被撕成了布条，腿上也在流血。
原来，为了给她采花，刘俊鹏差点跌落悬崖。
“不行，我得去看看，会不会是生病了？”赵奶奶心里嘀咕着。
刘大爷两眼紧闭，双唇干裂，呼吸微弱，面色痛苦而苍白。
赵奶奶赶紧将他唤醒，喂了些水，刘大爷才清醒过来。
赵奶奶把小米粥一勺一勺的喂进刘大爷的嘴里。然后，扶他下床，想要带他到外面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她全然忘记了时间，没有想到儿子可能已经回家。
“妈！”孙永辉突然从外面进来。
“你还要不要脸！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没有男人你就过不下去吗？”孙永辉怒吼道，走上前拽过母亲，赵奶奶不禁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春燕！”刘大爷慌忙上来扶住赵奶奶。
“你滚一边去！”由于孙永辉用力过猛，刘大爷的后脑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当场晕倒。
7.
“永辉，爸爸对不起你和你妈！今生能再见到你们母子我死而无憾了。”
这是刘俊鹏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母亲死在自己的床上，面带微笑，手里拿着一束艳红的玫瑰花。枕边放着一个档案袋：孩子，这是你亲生父亲留给你的。请把我和你的亲生父亲葬在一起。
孙永辉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一个存折和一个房产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