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二十多年前,和母亲有过一次促膝谈心。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我们谈话的内容是身边的街坊亲戚和他们孩子们的情况。
“你表弟考上了××大学,这次你舅舅高兴了,最起码以后儿子不至于下苦力挣钱了。”母亲声音欢快,听得出很是为他们高兴。
“是啊,表弟也算是跳出了农门,以后再留到大城市,舅舅舅妈也能跟着出去享福了。”我也附和着母亲,替舅舅他们规划着未来。
“听说咱村的小强也考上了那个城市的大学,忘了叫什么名字,反正也是所好大学。”母亲继续和我说着新闻。
“是吗,怎么都这么厉害!我那时怎么就没考上大学呢?”我半是回应母亲,半是自言自语地说。
“现在也不是都能上大学,咱村也就是考上三个,听说今年毕业的有八个呢。”母亲见我有点落寞,开解着我。
“在咱村里,你和俺爸都算是有头脸的人,就是我不争气,没考上大学不说,还笨的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在工厂里上个三班,挣点苦力钱,您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让您丢人了。”
“这丢什么人?咱又不偷又不抢,毕竟考不上大学的是多数。我和你爸也不图你大富大贵,只要能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地过平常日子,以后把自己的小家打理好,不让我挂心就行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让父母也能跟着自己享点福,在别人面前也有点显摆的资本。
02
那些年我上班兢兢业业,别人一个班干七个小时,别的时间聊天玩游戏,我每天早去做上班前的准备工作,上了班就闷头干活,等到同班别的工友走了,我才下班回家。
业余时间我买了一台爆米花机,去街角爆米花卖。别的工友去录像厅游戏厅台球厅的时间,我都在街头卖米花。他们都笑我财迷,说我是中国的葛朗台。但我不在乎,只要能挣钱,就是说我是周扒皮也无所谓。
老婆的是我卖爆米花认识的,是另一个工厂的工人。那次她去我那儿买爆米花,我正在给一个受伤的流浪狗包扎,她也很喜欢小动物,就隔几天去看一下小狗的伤势,慢慢地我们就谈起了恋爱。
才结婚时,我们的单位效益还行,每个月除去房租生活费,还有点结余。后来厂里生产出来的产品卖不出去,工资几个月发一次,只凭我爆米花的那点钱根本吃不上饭。
那时儿子才几个月,母亲在我家看孩子,每次从老家回来,面,油,青菜的给驮来满满一厨房,平时买菜也是母亲买的多。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正好高中的一个同学在一个农药厂跑业务,撺掇着我自己开一个门市,说给我进货优惠,在县城的边上开一家,保准赚钱。
看着家里的窘况,我动了心,就找亲戚朋友借钱,把店开了起来。
起初那几年,生意挺好,我还完了借款后,又凑钱买了一套房子。终于结束了租房的日子,我扬眉吐气,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就来了,看着每天经过自己手里几千几万的货款,觉得挣钱还真不叫个事。
有一天回老家,村里要家家通水管,村里的会计来我们家收钱。我财大气粗地对母亲说:“交什么钱?以后我接你们去县城,还通什么水管?”
母亲看了我一眼,把钱递到会计的手里,转头对我说:“以后的事再说吧。”
03
后来同学的农药厂破产,同学也去了外地,那一次进货,我贪图便宜,进了一批一个业务员推销的无证的农药。就是那批药,一个搞蔬菜大棚的农民用过后,他家那几十亩西红柿全部打了蔫。
后果是我赔偿了他十几万,这个事才算了结。我家本来刚想宽裕的日子又债台高筑。母亲又开始了给我送油送面的日子,自己积攒的那点钱都给我堵了窟窿不说,还给我借的到处是债。
本来以为父母为自己付出了大半辈子,自己日子好些后给他们在县城买套房,离自己近一点,照顾着也方便,让父母过几天好日子,也给他们脸上增增光。
可没想到事与愿违,自己一时的鬼迷心窍使自己又回到解放前,还让父母跟着受累。我恨自己,恨自己的无知和贪心,给家庭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做生意,也没有了做生意的本钱。那段时间我到处找工作,凭着身体还可以,什么活挣钱多就去干什么活,累也好,脏也罢,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挣钱,能尽快还上账,我都去干。
父母那几年也和同村的人学着种蔬菜大棚,因为种这个虽然辛苦,但挣钱多。他们是为了给我还账,快七十岁的人了,还在日夜劳累,为了挣钱,早上三四点钟就去赶集买菜,去市场向外批发。
老婆是个好女人,这些年她跟着我吃苦受累,从没有一句怨言,出了事后,她也到处借钱给我,还怕我着急上火,和儿子一块好言宽慰我,叫我不要太劳累,要爱惜身体,家里的好吃的都让给我吃。
而她自己原来在单位做的是后勤工作,后来她嫌挣钱少,就去了车间干活,这些,她从来不说,只是每天下班回来把家照顾的妥妥帖帖。
04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逆境里,本以为已经到了谷底,以后的每一步都是向上走,却没想到谷底下面还有沼泽,你的脚已迈进了淤泥里。
去年的一天,我和朋友接了一个粉刷楼房外粉的活,那时外债已经还的差不多了,我心想再干一年就不干这种危险的工作了,年龄大了,身体也每况愈下,在这个圈子里我算是年龄最大的人了。
那天风特别大,我拴好保险绳就开始工作。在换到第二栋楼上,我从顶层六楼刷到四楼的时候,荡来荡去的身体觉得绳子一紧,我就像一个苹果一样落了下来。
楼下是水泥地面,我的肉身被它撞击的多处骨折,幸好头部伤的不厉害,脑子还清醒,没有完全变成废人。
经过了多次手术,在医院里过了几个月,我总算是回了家。老婆要上班,要照顾儿子,要挣钱还新借的外债。因为我没有保险,医药费完全是自己掏腰包,所以家里旧账还没有还完,就又添了新账。
我被父母接回老家,家里的房子还是我儿时的样子。我每天拄着双拐,在院子里慢慢学步,父母从地里回来,照顾这我的吃喝,小心谨慎而又无比心疼地每天检查着我的伤处,帮着我锻炼,给我按摩,叮嘱我按时吃药。
四十多岁的我在父母的小心呵护下悲凉无比。院子里有我儿时栽下的一棵枣树,现在已经枝繁叶茂,每年收的枣子母亲都要给我带去些。而现在的自己,几十年的成长,对父母无以回报,却还要父母的翅膀来遮挡风雨。
那时捧着小枣苗,轻轻栽树的自己,想到几十年后成为男人,应当顶天立地,撑起家庭的担子的自己,肯定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这些年我用力地活着,一直想当个孝顺的儿子,做个合格的丈夫父亲,想凭自己的力量让父母家人过上好日子。可有个叫做命运的东西,并不会因为你的努力而垂青于你,有时你越是用力日子却越难过。我愧对父母,愧对老婆儿子,愧对那个曾经想要给父母家人过好日子的男孩,可如今,一个老男人只能蹒跚在老院子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