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内的书声朗朗，教室外风声簌簌。深秋的冷风，带下树梢的几片枯叶，在空中盘桓几转，孤独地落在地上。

“二。”

挂在树梢上的枯叶又少了一片。坐在窗边的林猊，侧着头望着窗外，似乎在等待着最后一片枯叶落下的时候。

读书声嘈杂，落在林猊耳中就像老电视接收不到信号时发出的杂声，让人生厌。他望着天边，那片像重重叠叠的大山一样的乌云，如千军压寨，挡住了已经微弱的阳光，让世界更加地昏暗。

林猊想象着云层上面站着一群神仙，他们兴师动众，他们率兵压城，他们说，他们要找到那个被遗落在人间的天帝之子。然后他们找到了自己，说要带自己回去。

他想象众神下凡的画面，将自己如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中单膝跪地，说着，“恭迎少主回天庭。”

“啪！”

一声轻响在林猊耳边响起，他的目光也随着声响从天边回到了教室。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怒目而视，那一双瞪大的死鱼眼，好像要把他吃了。林猊有些尴尬，拿起书默默地遮住脸，想着自己可是天帝之子，不屑与凡人计较。

桌上一节淡黄色粉笔，被林猊拿起书的手臂轻扫、滚落在地，然后粉碎。书页是白色，凄惨惨的白，书页上没有一丝气味，让人提不起读书的兴趣。

林猊猫在书后面，目光又随着风到了天边。那边有众神在舞蹈，索尔假扮的芙蕾雅，与洛基在巨人之穴步步为营。一道道雷光在天边闪烁，如同索尔挥动巨锤发出的光芒；雷声阵阵，那是索尔之锤划破空气的巨响。

林猊叹了一口气，头渐渐垂下，看着地板。地面上有一摊淡黄色的粉末，大概是什么时候被他不小心踩碎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好像有过密林深处，那青草与冗木的芬芳。

“啪！”

窗外的雨落了下来，打落在栏杆、地面、老树和枯叶上，噼里啪啦、叮叮咚咚，真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

教室内的林猊惊坐起来，老师站在他面前，用木质的戒尺压下他的书。那一双眼睛瞪着林猊，腮部抽动，眉头紧锁，握着戒尺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教室安静了一会儿，林猊也转开头，那棵老树上的枯叶，又落了一枚，只剩最后一枚，在树梢摇摇欲坠。雨点打落在枯叶上，“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下课了，林猊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昏暗的办公室，什么也看不分明，只能看到有人伏案工作，有人喝着东西，有人仰头打着呼噜，有人正襟危坐、面对着面。就像现在外面的世界，在昏暗见不到阳光的时候，在朦胧的雨中，听不分明、也看不分明。

“林猊！你再以这种态度！你怎么考个好大学！？你的父母为你付出那么多，你浪费在这里看天？你说古代那么多伟人，他们研究，他们总结出那么多知识，现在你只用听，只用记，只用学就好了！这样的好时代你不珍惜？你想想在战争世界的孩子们，他们想读书没得读！在贫困地区的孩子们，他们想享受这种权利都没有！你就在这浪费！你不觉得这对他们不公平吗！”

林猊仰头看着窗外，那是办公室里唯一一扇窗，可以看到外面阴沉尚且明亮的光，是这个昏暗的办公室里唯一的光明。他听不清老师在讲什么，他不明白老师在怒什么，他也不明白不公平到底在哪。

最后，林猊听着老师话音渐落，窗外的乌云也慢慢散去，天空中开始出现清明，阳光也缓缓撒了下来。

林猊低着头说了一声，“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老师刚刚因失望而低下的头，又因惊讶而猛地抬起，他看着林猊好半晌，最终没有问出心中那句“错在哪儿”。他最后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先走吧，去上课。”

多余的嘱咐一句也没有，只是转过身，目光落在了漆黑一片的桌面上，然后仿佛老师也融入了黑暗，看不清、也看不见了。

抬眼间，看着一片昏暗的办公室，林猊有心叹息。走出办公室，和煦的阳光撒在教学楼走廊，地上的积水反射着鳞光，就像一片平静的湖面。

课间，同学们捧着书嬉闹着往楼道走去，林猊才想起来下节是信息课。拿了书，跟着同学们离开。教室的门缓缓关上，林猊似乎看到了门后面一片混乱的光华。

五十人的小教室，开着几扇大窗户，面对着学校的后山。郁郁葱葱的森林，覆盖山头，林猊记得后山脚下有个告示牌，警告所有人禁止入山。即便如此，曾经还是有不知所畏的学长学姐进去了，结果再也没出来。后来，只要学校有人失踪，就会有传闻说是误入了后山。

教室被“哒哒哒”的声音塞满，偶尔掺杂着窃窃私语的声音，林猊看着黑板，密密麻麻的字母符号仿佛脱离了黑板，在他的眼前跳舞。

“噼啪！”

突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教室内所有的光源全部熄灭，同学们跟炸开了锅似的，喧哗了起来。

“咚咚咚！”

“安静！停个电而已！吵什么！都坐在原地别动！”

老师敲着黑板焦躁的声音响起，然后又是一阵高跟鞋敲击地板渐行渐远的声音。

黑暗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林猊百无聊赖地敲击键盘，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他突然感觉右臂被猛地撞了一下，甚至有些疼。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就听到旁边人声响起，“对不起，太黑了没看到，没受伤吧？”

话语被堵在口中，最后只说了一声，“没关系，没事。”

“嗞……”

似乎听到了非常细微的声音，好像是电流击穿空气的声音。林猊下意识的以为电来了俯下身按了开机键，但是电脑屏幕并没有如约亮起。

“嗞……嗞……”

林猊张了张嘴，他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闪起了一道彩色的光流，光流波动着，在慢慢扩大。林猊终于看清了光流，那是无数飞速流动的数据组成的光。

“那是什么东西！”

已经有人看到在惊呼了，同时也有人在靠近那个光流，隐约可以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报……嗞……E区……嗞……异常……嗞……”

光流中隐约传来微弱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交谈。但是受到了干扰，充满了杂音。

“这是什么？好像有人在说话！”

“好像说了什么E区……异常？”

人群中喧闹声越来越大，林猊呆在原地，看着越来越多人聚集在光流附近，有人好奇地拿着一些杂物往里扔，那就好像无底洞，却是唯一的光。

“迁移……”

林猊听到这个词，心头警觉，“快！快离开那个区域！”

听到林猊的提醒，众人才反应过来，光流已经扩大了一片区域。所有人看到，墨绿色的空洞中，有闪着白光的数据流，仿佛一张不断张大的嘴，想要吞噬一切。

“咚！”

有人惊慌地后退，将电脑撞入洞中。电脑在洞中“唰”地分解成了无数的数据，消失在洞中。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接着是比之前更加的喧闹。

“嘭！咚！”

一声声撞击声传来，教室的门已经被打开，人群蜂拥而出，就像背后有只恶鬼在追逐。林猊最后一个来到门口，听到数据流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他脚步略微停顿，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

回到家里，林猊发现家里的小物件已经被收拾一空，摆在了门口。听到开门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探出了一个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同时传来了声音，“小猊，去收拾下东西，我们准备搬家！”

搬家？

似回应林猊的疑惑，林猊的母亲又解释道，“今天政府下发通知，说近期会有一场大地震，要迁移到临近的F区。”

迁移，又听到这个词，林猊心中的疑惑渐浓但也只好回到房间去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而他心底的那个疑问也越来越重，这个世界，似乎有问题。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吗？

街道有些拥堵，很多小货车在道路中间行驶，堵了一段路。林猊站在路旁，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走过，抬起手打了个招呼，“嗨！陈洋！”

“哦？林猊！听说E区要发生大地震！都在搬家啊！”陈洋看到林猊，也走到路边来聊了起来。

林猊悄悄地把今天在学校见到的告诉了陈洋，陈洋听后沉默了几秒，“真的假的？你不会是没睡醒吧？”

林猊想解释，陈洋笑嘻嘻地打断了林猊，“你这家伙，从小学开始就特别孤僻，经常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现在说我们都是用代码创造出来的？”

林猊沉默了，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浓浓的云遮蔽了天空，密不透风，仿佛连阳光也别想撒下来。又扭头看了看街道，路面拥挤，因为路边不知何时放满了形状怪异的石头，或者堆了一堆垃圾，家门口也是一样。

他伸出手，在陈洋惊讶的目光中，他的手穿过了垃圾，垃圾化为了一团不和谐的绿色光团。

“嗞……”

又是一声意义不明的声音在林猊耳边响起，他就像触电了一般全身抽搐了一下，脑袋里闪过很多不和谐的画面，然后眼睛一黑，失去了知觉。

……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玻璃罩子，罩子外是一群留着小胡子的大叔，和带着眼睛、手中抱着记录册的青年，他们看到林猊的表情，充满了惊喜、也充满了复杂。

林猊想要活动一下，却感觉没有一丝力气。最后，在罩子外那群人的帮助下，林猊虚弱地走出生物舱。走出生物舱的刹那，他一阵眩晕，他看到这个房间里有着许许多多的生物舱，而旁边两个，就是他的父母，再远一些，是陈洋！

陈洋也醒了过来，他满脸呆滞地从生物舱中被扶出来，林猊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看看自己身体的勇气。

两人被扶上轮椅，安置在了一个空白的房间。房间很亮，很白，可以看清一切，看清房顶的灯，看清房间中央的桌子，和桌子对面一脸无措的陈洋。

“这个才是真实的世界吧？”

林猊好像在问陈洋，也像在问自己。

陈洋好像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林猊，脸上不知早已爬满怒意，“真实的世界，你说真实的世界？所有人都躺在生物舱中，做着一个美好的梦？”

“嗯。”

“那你怎么不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林猊沉默，不再说话。对面的陈洋深深呼吸了几口空气，平复下了心情。两人沉默着，不再交流。

安静了一会儿，有两个人走进了这个房间，同样身穿白色褂子，一个留着山羊胡，头发乱七八糟，右腿裤脚卷起，满脸期待。另一人脸色严肃，平头，穿着整齐，手中拿着记录册。

“你们感觉怎么样？”山羊胡男人满脸笑意，“你们不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在你们之前有几个了。”

“那他们人呢？”林猊期待地问，第一次接触所谓的“真实的世界”，这个与之前那个似乎没什么两样的世界。

“他们……”山羊胡男人支支吾吾，最后扯开了话题，“你们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睡在生物舱里吗？”

林猊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陈洋愣了一会儿，也点下头。

两人让林猊、陈洋换上了防护服，然后带着两个人往这个“大房子”外走去。刚刚打开门，浓浓的灰雾扑面而来，灰雾中散布着各种各样的尘埃，从大到小，有肉眼可见的虫豸的尸体、垃圾。地面一片疮痍，坑坑洼洼。依旧可以分辨得出，哪栋是高楼，但却是歪的歪，斜的斜，爬满了灰黑色的植物，就像战争硝烟弥漫的废墟，苍凉而又悲壮。

两个人愣住了，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再往外踏哪怕是一步。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在他们身后，望着这个悲惨的世界，只能无助叹息。

这个生存基地里的人类，是地球上最后的人类了。他们作为科学研究者，在人类几近灭绝的时候，开启了“幻想乡”计划，所有人沉入梦中，做着他们所期待的梦，一如既往的，安平祥和的梦。他们在梦中安详，直到死去，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人类。

当这最后一批人类死亡，这个生存基地将彻底废弃，人类文明……告罄！

后记

林猊和陈洋被推回了研究室，山羊胡老头脸上的喜色也不见了，他坐在两个人面前，声音沧桑地开口，“你们还记得‘愚人泉’的故事吗？”

两个人点头，林猊却低下头，他们已经明白老头的意思了。

“我留下。”

“我回去。”

两个坚定的声音同时响起，谁也没有再去看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