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量(7-8)| 我的世界 我的中国

               

实拍

                 


      铲车修好了,也备足了燃油,还给了些生活费。可我们干了两天的顺当活儿,第三天,又来了当地一支石匠队伍,开始砌垒村头的平塘了,铲车必须两下里错开用,这样,我们的石料和砂浆又供应不足了,为了不窝工,我照看着备料情况和安全,和歪脖一起或早起或晚饭后来加班。工程接近尾期时,为了让老板按进度和工期,提前安排下一个平塘的施工队伍,并准备我们的工钱,我提前歉然地说明了我们的意思。因为新来的那支石匠队伍,经过了监理的一次勉强过关的抽查,老谢便欣然答应了我的请求。

      终于砌完了整个平塘。我们清理干净了断面,喷洒了几遍水,之后开始嵌缝。临近完工的前一天,我就与两个老板电话联系说,第二天上午就能全部竣工了,你们能否让甲方和监理一块过来验收一下,他们又欣然答应了。

      第二天,因为预报的晚上有暴风雨,我们便起了个早五更,又加了个午班,十三点半,就全面竣工了。大伙终于舒展半口气。因为老谢电话里说,他和向书记都在城里,还没有赶回来,今天验收的可能性很小了。大伙担心四个小时之内下雨,把我们刚刚嵌完还没有凝固好的缝子给冲毁了;更担心晚上下一场暴雨把平塘灌满,就不知哪天能验收了;那样的话,能给我们结算工钱吗?本来,与我们的潜意识里,这工钱是不可顺顺当当交给我们的。所以说,什么时候能舒展这口气,还是未知数。


      老板们一直没有照面。天公倒是作美,于后半夜时,我们所嵌的缝子凝固好了,暴风雨也来了。狂风暴雨互不示弱地叫嚣着,一直持续到天亮。雨一停,我们穿着拖鞋趟着水来到大街上,远远就看到了满满一塘的白练水,有人感慨说:“人不留人天留人啊!”

      忽然,又有人跑来说:“哎,你们看,我们住的老屋塌啦。”

      我们连忙走近些,透过矮墙,明显地看到了曾经漏雨的那间屋子塌了半间。大伙相互看看,思前想后,惊叹不已。是的,我们为他人救险,也是救了我们自己呀!不错,一些算计人、害人的人,到头来,算计和所害的竟是自己;一些救济他人、帮扶他人的人,最后又是惠及自身。天理昭彰!

      这时,老亢穿着长靴、手里倒提着雨伞走来了,远远地就说:“我告诉你们一件好事。”他走近了,带着一种莫名的激动说,“你们知道的,砌村头平塘的那帮石匠,跟老谢的关系反正不一般,老谢知道要下暴雨了,恐怕大雨把他们砌好的活儿给冲毁了,还怕把那平塘灌满了水,影响他们施工,昨天傍晚,他擅自将贯通平塘的乙干渠的西端,用挖掘机挖土给堵上了。这样,满田里的水就只能往西淌了。可他哪里知道,乙干渠向西,再向北拐不远,有座生产桥于麦收时给轧塌了,这水不流通了,装不下,当然就决口了,而决口处呢,正好是俺村书记承包的苗圃地,他栽了两万株海棠。这下子,连风带雨的,把那树苗冲得东倒西歪的,满满一地啊。”他又颤抖着手比划说,“春天,一棵苗,人家就给他二十五元钱,他非得要三十,这才没有出了手。你们算算,两万株,是不是五六十万啊?那桥就是俺书记修的呢,我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发愁发呆,说不定也是面壁思过呢。哼!他早就该面壁思过了。这真是------”他一口气说了这些,嗓子似乎有些发痒,他连忙咂啖些许津液咽下。

      歪脖拉他一下,又指了指塌方的老屋。老亢见状,更是又惊又喜,双手抱拳,向天致谢说:“老天有眼啊!”

      我一时间没有顾忌他的情绪,脱口说道:“我们有活儿了。”

      他有些惊诧:“你们不会是要去给书记搭手吧?”

      我说:“别管他是书记,还是平民,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怎能袖手旁观呢。”

      他用颤抖的手指指我,斟酌了好久,最后笑着说:“你们这一帮人啊,厚道!”

      我们一行人扛着铁锨来到海棠苗圃,正指挥人安装柴油机抽水的向书记神经过敏似的,以为我们是来要工钱的,吓得转眼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暗自好笑道:“你就没有看见我们都扛着铁锨吗?”

      大伙学着几个妇女的样子,两个人一伙,慢慢将树苗扶正后,再培上一些泥土。向书记见我们一直没有“追债”,便放松了警惕,还一日三餐的给我们准备了饭,只是尽量避免和我们交流。

      第四天,村头的平塘里就露出了七零八散的真相,我们路过,站在边沿上,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10厘米的石子,他们换上了足有7厘米的土,那对接处,还残留着石子。我想,监理抽查时,肯定是侥幸地抽到了其中好的部分。


    第五天一早,我们又去苗圃扶树时,看见在村中心的平塘沿上,有人在安装抽水机,还有人向村外铺着浇水软袋。我们正莫名其妙,向书记不知从哪个胡同里冒出来,郑重地对我说:“老赵,抽干净了水,我就让甲方和监理过来验收,验收合格,我别管想什么办法,按你和老谢约定的,立马给你们结算清工钱。还有一个,你们若是走呢,就拿着工钱走。若是愿意留下来继续砌垒村头那个平塘呢,那就更好不过了。我也同样把这个平塘的工钱给你们结了。你给大伙商量商量啊?”

      我明白了。我想,他也终于明白了。我想了想,说:“行,我们若是留下来,可有条件呢?”

      “只要合理,我们肯定答复。”

      抽干净了水,我们又冲刷一遍。上次来过的那高个的甲方领导、公司领导及李监理都来了,看着经过考验的、完好无损的、美观而坚固的平塘,无可挑剔,甲方满意地点点头,走了。

      小李子留下来,他对我说:“老赵叔,你们不能走。俗话说,吃饭吃饱,干活干了。你们还要继续把村头那平塘砌完。”

      我说:“李工,我们眼下有不少工程活呢,你这老乡看重我们,推荐我们来,我们就来了,别管什么情况,一句话,我们没有让你、没有让老乡------”

      他打断我说:“什么也不要说啦,我全知道了。还是那句话,知人用人嘛。老赵叔,考验你们呢。”

      我笑着,犹豫着。

      向书记及时掏出工钱来,恳求说:“我先把这个平塘的工钱如数给你们,免得你们有后顾之忧。然后,你再给李工个面子,行不行?”

      老谢一见懵了,红着脸说:“向书记,进料没有钱,我三番五次地让你整钱,你就是说没有地方去整,可------你现在有钱了,可进料要紧啊?”

      “你们电话里怎么订的,咱就怎么办。你别是不知哪头轻重?”他瞪他一眼,继续对我说:“你先接了钱,还有什么条件,你就直接说。”

      我接过钱,转身递给陆顺,然后说:“恕我直言,村外那平塘------”

      我略一停顿,歪脖以为我是在顾及李监理的面子,幽默地抢道:“那坡底10厘米的石子,他们才用了3厘米,其它的,咋------咋用在缝隙间了?”

      老谢抢白他说:“你一个打砂浆的小工,又不懂活,你瞎咋呼什么?”

      向书记又瞪着老谢说:“他说出来就对了。藏着掖着,是自欺欺人。”他接着又问我,“老赵,你说的是这个条件吗?”

      我点点头。

      他果断地说:“我答复你们。你们按规格要求干就是了。”

      “我不管了!”老谢真的生气了,气呼呼地一边走一边不服气地向歪脖几个说,“你们真有‘分量’!”

      向书记冲他背影说:“你只管好晚上进料就妥了。”

      小李子拍拍我说:“老赵叔,就这么定了。你们接着干,一句话,都放心。”

      令狐扶正慌着说:“得天,接着干吧。”

      杨天一也劝说:“干吧,全部拿下,那才叫‘平塘关大捷’呢。”

    歪脖用京腔唱到:“宝刀不老,上场来——”

      大伙都笑起来。       


         



实拍


                 


      我们砌完了村头平塘的北面、东面和南面,其间经历了三场大雨,从未造成返工。老谢自从那天生气地走开后,一直没有和我们照面。我们开始砌垒西面了,太阳偏西的时候,他开着车来了,除了向书记,还领来了两个生人。他蹲在边沿上,点燃着烟卷后喊我:“老赵,你上来一下。”

      我摘掉手套,两手揉着眼睛上来。他好笑地说:“这段时间不见面,不认识了,还揉揉眼睛?”又见不少人回过头来,也揉着眼睛看究竟,他更加奇怪了。

      向书记调侃他说:“大伙要重新认识你呢。”

      我怕老谢误会,连忙解释说:“我们这眼睛都是晒的。这平塘里的温度要比地表温度高出好几度,再加上坡面石头折射光热,大伙的眼睛都不同程度地模糊呢。砌垒街中心那个平塘的时候,就出现这种情况了,还有揉的严重的,都给汗水渍成红眼了。”我说着掏出氯霉素眼药水给他看看。

      “噢。”老谢又问:“我怎么不知道?”

      “你哪会察觉这个。”我敲打他说,又拧着满是汗水的手巾问他:“找我什么事?”

      向书记接道:“老谢给你们联系业务呢。”

      我想,向书记不可能开玩笑的,老谢今天一反常态,脸上还带着光彩,而且又主动给我们联系活儿,难不成他真的感动了?领来的这两位生人,就是客户主?嗯,若是向书记联系的,我便直接回答他,这老谢么,诚与不诚的,我倒要试探他一下。于是,我笑着说:“那好啊。不过呢,我们这些人都是憨实在,不会见机取巧,怕是给老板创不了你们想要的利润。”

      老谢苦笑一下说:“该创的创,不该创的,难为你们也创不出来。对吧?你们也不用见机取巧,实在地干就行啦。”

      我摇摇头,故意说:“不去。”

      “啊?为什么?”他抬头看着我说。

      “我们有‘分量’,你请不动嘛。”

      他看出了我的半真半假,站起来,风趣地说:“你们刚来到时,面包车司机就告诉我说,你们这帮人‘有分量’,还说你们有‘个性’。现在看来,你们的确有分量。”

      “哈哈哈。”大伙笑起来。

      两位生人中,其中一人兴奋地抓住我的手说:“老赵哥,我姓路。我们一定要合作。”

      我还是含蓄地说:“路老板,我们真的创不出额外的利润。”

      “我们不要额外的利润。”他不无感触地说,“不瞒你说,我们承包的是县城东省道上的过路桥,我们先用的那个施工队伍啊,只一味地求速度,不讲质量,而且呢,还很会伪装,我们和监理去了,从表面上根本就找不出什么毛病,我们两个才涉足工程,不大通档,而监理小王呢,也是刚刚毕业,初出茅庐,没有什么经验。就这样,我们都给那个队伍糊弄了。两侧的墙墩眼看就垒完了,一场大雨,两侧都不同程度地变形了,必须全部返工。这账还用算吗,别说挣额外的钱了,额内的钱也泡汤了。”

      两人中的另一人义愤地说:“那支队伍啊,他们连招呼也没有敢打,自己偷偷地就撤了。”他说着走近我,抓着我的另一只手,“老赵哥,我姓常,老家就这常家的。嘿,我们有缘。”

        我说:“我和兄弟爷们商量商量吧?”

        冯贵仁扭过头来,率先搭腔了:“不怕我们老胳膊老腿啊?”

      向书记接道:“宝刀不老嘛!”

      巨树成站起来,话中有话地说:“我们不只是老胳膊老腿,还‘老口’呢,‘硬’的咬不动,‘软’的也吃不下。”

      向书记和老谢都明白他那言下之意,两个人偷着相视一眼。向书记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那就让老路老常给你们准备可口的。”

      令狐扶正站起来,边擦汗边说:“能吃饱,有活干就行啦。得天,不用商量------”

      老亢的大儿子路过,插道:“向书记,这帮石匠大叔大哥,可是《农民工》一书里的真人呢。”

      老板们惊讶起来:“呀!难怪------”

      惜惺惺,夕阳照得大伙满面光堂;夕阳把大伙的身影放大、再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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