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来临总是像一幅刺眼的画卷。这时候的王一名总是在清晨五点钟的光景里爬出温暖的被窝,昨夜里又开始下雪了,在黎明的时候才停住了,那辆黄色的自行车停在院子里,积雪压在黑色的车把上不愿意掉下来。他今天是要迈过那条河的,不知道结冰的厚度能达到多少,亦或许还未曾结冰。李淑芬为他打了一个荷包蛋,他泡了一个烧馍吃的津津有味。上学的路有两条:第一条就是从庄子上直接转过去跨过那条河,再经过一个小时到学校。另一条路是到六队,穿过软桥走半个小时到学校。这两条路所用的时间其实是一样的,但是一名就是喜欢走这条没有桥的路,在他的心里似乎第一条路更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河上还没有修建那座软桥,与大哥同届的一个女同学在过河的时候被大水冲到在河里没有就上来死了。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大队,所有人强烈要求在河上搭建一座桥。最后就搭了这么一座走起来摇摆不定的软桥。还是上面拨下来的款。现在想起来不知道当时的大队书记贪污了多少。
同村的学生大多数都选择了第二条路,只有一名跟一个叫王岩林的家伙选择了第一条路,这个家伙虽然跟他在同一所学校,但是不在同一个班级。论辈分说起来他还是一名的姥姥,但经常上下学就不在乎这些论辈分的事。棉布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雪虽然已经停了,但是风还是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疼痛难忍。虽然李淑芬再出门的时候在他的脖子里围了一个厚厚的围巾,连同他的半张脸也包裹在里面,但风的爱好就是无孔不入。哈气被冷风凝结成了冰霜,挂在睫毛和眉毛上。王岩林跟在他的后面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已经被冻的不想开口。他戴着一个毛线织成的一个帽子和一个厚厚的口罩,脖子里没有围巾,用竖起来的衣领遮挡寒风,但事与愿违。他们一路走到河岸边上的时候发现河里已经结冰了,但是河的中间有一人长的地方水流还在湍急,并没有缩小的迹象。他们二人想要迈过去,做了好几次尝试,王岩林始终没有勇气跨过去,最后跟他说自己要到软桥上去过,这里太危险了。随即就走了。一名不甘心,他觉得肯定能跨过去,要不然这一趟不仅仅白来,到学校还是一样少不了被老师指责迟到。自古有曹操刺杀董卓,一杀成名。今日有一名一跃跨河,但却并没有一跃成名。
他回头看了看原路返回的王岩林对着他喊道:我过来了,你慢慢去绕吧。我先走了。王岩林回过头来没有说话冲着他笑了笑像个小企鹅一样踩在积雪上身影渐行渐远。
一名走在路上想起来李淑芬给他说过的话,外婆会在下个学期结束后带他去她那边上学。让他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外婆对他的一片期待。这让一名感觉相当的有压力,外婆外公从小就对他很好,每次来的时候就会带很多他没吃过的好吃的,他也记得外公在一家银行当运钞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去过一次外公家,那是一个不大的县城,但外公因为在银行上班,单位给分配了楼房。他们住的地方就是一名从来都未曾想过的。那些红砖瓦盖起来的高高的楼房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新奇的物种,他的哥哥和姐姐也就是他舅舅的儿子和女儿去接他,他们热情的迎接着他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他很新奇的打量着他们,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在一名的眼里,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跟哥哥和姐姐不一样,他们身上有一种少有的特质。在他心里蕴藏的那些叫自卑的东西又一次从他的心里钻出来通过他的血液传进他的大脑。不过,哥哥姐姐从未曾让他感觉有那种被看不起的感觉,这也是至今他比较尊重他们的原因。他想起来在这个学校里待上一个学期就要跟他们重逢,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一想到自己也要住进那个红砖盖起来的高楼里,自己也到睡在一尘不染明亮宽敞的房间里。心里就像是掉进去了一个大白兔奶糖。
都说雪落下的是没有声音的,但是它们还是会在人的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太阳出来洒在它们的身体上,他们就会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这种光芒让人根本无法直视,就像是抬起头来看着太阳的那种感觉。一名也不敢直视,他最近似乎发现了一个很不理想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他的视力好像在下降,他坐在第四排的时候就已经看不清老师在黑板上的板书,这让他很苦恼,就像一个睁着眼睛的瞎子。他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淑芬。他妈的反应很是惊讶。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天林。王天林还在给他的小儿子王一亮制作一个当初王一名也玩过的被他称作“老牛”的东西。一名本以为抠门的王天林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责骂他,却不曾想王天林只是说:这个星期六带你去市区配个眼镜。耽误什么不能耽误了学习,完了我在给你们的班主任打个招呼把你的座位往前再调一下。一名点了点头走进了书房开始写作业。
自从他踏进中学的时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过他的大哥,他听李淑芬说大哥去了南方的深圳,在一个亲戚的关系委托之下进了一个造零件的工厂里当童工。他虽然不知道是造什么的工厂,但他想大哥一定很辛苦,他的年龄不应该承受那些苦,他应该在学校里跟他一样听着那些老师们唾沫横飞的话语。看着学校里的班花想入非非的做着青春梦。只是他想起来二娘,也许大哥只是不想再看到他妈的那副嘴脸。
王天林第一次带着一名来到这个陌生的市区,市区已经高楼林立了。本该去县城的,但是县城没有眼镜这个高档货。他跟着父亲新奇的打量着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比起他外婆住的那个县城又显得宏伟而繁华。父亲带着他来到一个门是玻璃做的店铺里,店铺的上面有四个大明眼镜的字样。店里的地板砖明晃晃的耀眼,比外婆家里的还要大。同样是玻璃的柜台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眼镜,一个漂亮姐姐跟他爹说了几句话就把他带进了店铺的最里面。让他坐在一个椅子上,头塞进一个架子里,他有些害怕。不知道那是在做什么,那个姐姐就安慰他这是在测验眼镜的度数,不用害怕。他这才把头放了上去。他从那个仪器里看到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草地的尽头有一个房子,房子白顶红窗蓝墙,看的他眼睛生疼。他眨了一下眼睛,对面的测试员就告诉他不要眨眼。他就硬生生的没有眨眼,该死的眼泪好像要从里面流出来了。
一名戴着那个貌似胡适戴过的眼镜去上学,他看清了草上的露珠。鞋面上的尘埃,白杨树上的麻雀,河里冰块上的裂缝。同样,他看清了班花那张漂亮的鹅蛋脸,马鑫那头倔驴胳膊上的蝎子纹身。还有坐在后排那个想要超越他的猥琐小哥的猪脸。一切在他的眼里瞬时变得清新脱俗,好像所有东西被洗礼过一样。
所有人都很好奇他戴了这样一个东西,谁都想试一试,他本来想要拒绝,但似乎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可以拒绝。他看着班花也有这样的意愿,他大度的摘下来满足各位的需求,他眯着眼睛看着班花,隐隐约约也感受到班花对他传来的电波,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同学们都在议论这个东西戴在眼睛上东西都变小了,好像还有头晕的感觉。眼镜终于传到了班花的手中,她的纤纤手指抓起了那个细小的眼镜腿,眼镜腿穿过她飘香的头发站在了她的耳朵上,圆圆的镜片轻轻地遮在她那双透着电光的眼睛上。她看起来是那样美丽动人,温文尔雅。一名心跳加速,脸蛋泛红。这时候的班花摘下他的眼镜,拒绝了其他试戴着的请求,果断的把它递给了一名,还对其他人说道:你们不要戴了,看不出来人家不戴眼镜很难受吗?一名接过眼镜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迅速地戴上眼镜,上面似乎还存留着班花的发香,令他无比沉醉。
班上的同学开始陆续有人也配上了眼镜,其实不是为了所谓的视力下降,纯属是为了要感受一下这个东西给他们带来的虚荣心。寒冷的冬季似乎就要结束,一名感觉自己穿着那个棉布鞋已经在同学堆里颜面失尽,他想要王天林给他买一双那种人造皮的棉鞋,但一向抠门的王天林怎么会为儿子买那样的鞋。他只是在县城的贸易市场里为儿子买了一双劳保鞋。一名委曲求全的穿着劳保鞋去上学,他感觉就像是穿着一双绣花鞋一样让他难受,他似乎感觉到同学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那双劳保鞋上。一天下来他都不敢看一眼班花,他觉得就连班花也站在不远处嘲笑着他。他的痛苦无人体会,就连一贯慈祥的母亲李淑芬也给他一条她穿过的裤子,他的裤子太脏了,他再没有裤子,硬着头皮穿在了腿上,虽然是条黑裤子但是裤型和屁股兜上的两朵黑花彻底暴露了它的身份。这一次,一名彻底受不了,他觉得就像是在同学面前裸奔。很多同学都在背后取笑他,声称要借他的裤子一穿。他的心里格外难受,他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自己快要露出书角的书包藏在无人的角落里哭泣。这种感觉他不敢跟任何人说,就连李淑芬也一样。他们只会说哪一句:屁大的人讲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