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

地震后的清晨,阳光耀眼,天空湛蓝,像是老天要送给劫后余生的人一个礼物。

此时此刻我在地震区的边缘,这里玻璃都没碎,如果不是凌晨三点多有人大喊着“地震了地震了”在大街上裸奔,我会以为地震没有来过。和省城的景象相比,此时这里恍若隔世。

对了,我是连夜驱车来到这个小城的,和我一起的是方甜甜,一个身材不错脸蛋姣好的姑娘。

地震发生的时候,在城外的国道边上,我和方甜甜刚打完一炮,我抚摸着她的后背,我们一起透过车玻璃看着高楼上一粒粒米粒大小的光芒,各有所思。我想到每一粒米后面都是一个家,这座城市有多少这样的米粒,世界上有多少这样的城市,而这些城市又是人类建造的,人类真是渺小又牛逼。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想到这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我只好抱紧了怀里的姑娘。

忽然姑娘说,“诶?倒了,好美哇。”

我的注意回到双眼,远处的米粒们开始往地上掉,继而骤然熄灭,轰隆声陆续传来,我反应过来,“我靠,地震了。”

在大地的颤抖中我光着身子发动汽车猛踩油门扬长而去。人群的惊恐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又涌去。我顿时感到人类不再牛逼只有渺小,就连死前的呻吟也转瞬即逝。

方甜甜坐在旁边不停地尖叫嘶吼,双手胡乱挥舞,如果不是地方狭小,她可能还要足之蹈之。我低眼看了一下,指针指到一百四上,我握着方向盘,心如止水。

我一直开到三点多钟,开到这个灯火依旧的小城,才放心地停下。

我驶入城区的时候,满街只穿内裤的男人和只穿睡衣的女人,一个个仰头看着自家的窗户,琢磨要不要回去继续睡。

我琢磨着家人们是不是还活着,我试想了一下假如我爸妈就此辞世,那么我会多么多么痛苦,是如何地一蹶不振,然后一个美丽的姑娘解救我于精神的水深火热之中·····这时候还有心思想姑娘,可见我并不是如何悲伤。但是想象不等于事实,我打开手机,26个未接电话,我爸我妈两个人打的。最近的是一个小时前,说明他们已经放弃了希望,他们肯定以为丑儿子已经交代在了废墟里,此刻正抱头痛哭呢。

“愣什么,赶紧打回去啊,我早给我妈报过平安了。”方甜甜提醒我。

我按下“拨打”,嘟,嘟,嘟了一分钟没人接,我的心情一下沉入谷底,呼吸急促,快要哭出来。

方甜甜说,再打一遍。

我又打,嘟一声就通了,我爸接住电话,“孩儿,咋样,没受伤吧,刚睡着了没听见手机响。”

我说,没事儿,我正好在郊区,安全着呢。

我爸在那头儿笑了,那就好那就好,我跟你妈也没事儿,十二点多下雨了,我跟恁妈正给地理收花生呢,地就震了,回去一看,咱家房塌个球了。

我说没事儿,我给恁俩接到城里头。

说完才想起来城里塌的更严重。

我爸说,放心吧,政府会管的,又不是光咱家塌的,全村都塌了,等着救济吧,政府盖的楼还高咧。不说了不说了,我跟你妈去给咱家值钱的东西扒出来,要不被狗蛋家偷了咋弄。

挂了电话,我想起我爸这个老党员的标准试刁民微笑,心中温暖放松下来,进而胃中也是一暖,我拍拍方甜甜,“我饿了,我们吃饭去吧。”

方甜甜眼神空洞若有所忧。

我说,怎么了?吓到了?你不是挺嗨嘛半夜。

她低着头,我老公不知道怎么样了,电话没接,不知道看没看见我的短信。

我说,多半是死了。

“混蛋”,方甜甜踢了我一脚。

我搂过她亲一口,“出发,和你的一个男人去救你另一个男人。”说着发动了车子。

方甜甜软绵绵地锤我一下,“我饿了,我要吃饭。”

我们走进一家胡辣汤店,看了看价目表,我掏出二十块钱,老板,两碗胡辣汤两张煎饼。

老板瞪了我一眼,三十。

“这上面写的····”

老板说,地震了嘛,胡辣汤洒出来一半,价钱当然要翻倍,煎饼也比昨天少,供给远远小于需求,你看这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老板逻辑清晰让我心悦诚服。

胡辣汤吃了一半,进来俩社会青年,一个黑衣服一个红衣服。

黑衣服说,吃饱了再干他娘的几票,这个几月就不愁了。

红衣服说,干,地震可不是天天有的,好机会我们要好好把握。

黑衣服说,再干可得选好作案对象,他妈的刚才那辆也太穷了,里面就挂一个中国结。

我和方甜甜同时抬头,四目相对。

于是,我和方甜甜坐在没了侧窗的车里,驶向归途。还好暮春的天气已有几分热度,阳光和风和路边柳枝的影子轮番交替抚过我的脸。这一切美好得仿佛一场旅行。

我们沿着国道一直往回,速度只有昨天夜里的一半。因为我害怕前面会突然出现一道裂缝,强行使我们的方向改为竖直向下。

半个小时以后,路边不再有完整的建筑,情况最好的也只是剩一个壳子,华丽的玻璃消失,漏出黑糊糊的洞口,窗帘像舌头一样耷拉出来。视野里出现一个倒下的加油站,加油机的残骸摊在地上,空中是弥散不开的汽油味儿。一个穿着带有“中国石化”字样工衣的男子扶着一大桶汽油站在路边空地上,一边竖着一个巨大的牌子:加油,汽油。

我惊讶国企职员竟如此负责,于是停车续油。我下车递出300块说,加满,剩下不用找了,你也怪辛苦的。

职员笑了笑说,一百一瓢。

我说,一瓢?

职员拿起挂在桶沿上的瓢晃了晃。我看着那个瓢想,这葫芦什么品种,又大又好看。

我说,太贵了,你这比人油还贵。

职员说,不讲价,你不要走人,有人要。

我估摸了一下接下来的旅程和瓢的体积,又掏出五百,说,送个瓢行吗?

职员说,行,这么爽快,送一瓢就送一瓢。

于是他拿出一个漏斗插进油箱嘴,一瓢一瓢往里面舀了九瓢。

我想一个沾满油的瓢远不如一满瓢油,就不再辩解。

我和方甜甜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又有一辆大奔停下加油,大奔前车盖掉了快漆。车上下来一个威猛大汉。只听那职员说,五十块一瓢。

我看看方甜甜说,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方甜甜说,八百块钱都没把油箱加满,这说明你是真的好欺负。

听得那大汉说道,你他妈打劫啊,二十一瓢。职员说,四十。

大汉说道,我是看你怪不容易的才给你二十,再敢多一毛我就抢了,公油私卖还有理了你。

这时候们已经缓缓上路了,依稀听见职员和大汉在争执。

半分钟后,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于是我和方甜甜就“到底谁点了汽油桶”争论了半个小时。

我的理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职员属于光脚的,大汉属于穿鞋的,穿鞋的划价太狠触怒了光脚的,光脚的一怒之下点了汽油桶。

方甜甜的理由是:职员看似蛮不讲理天不怕地不怕,实则内心胆怯怕事,那大汉一看就是经历过风浪的男人,点汽油桶这种小事人家信手拈来。

我说,越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越惜命,越不会一言不合干这种不利己的事,所以点汽油桶的还是职员。

方甜甜说,那职员就是贪财了点,他不敢点。……

正争论着,方甜甜指着倒车镜说,你看这车是不是见过,有点眼熟。

我一看,一辆掉了漆的大奔。顿时魂飞魄散,他会不会把我们也炸了。于是赶紧让路,放慢速度让他过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大汉摇下玻璃窗,先伸出五根指头,又竖了竖中指。

裂缝一直没遇到,前面突然出现了路障和警车。

交警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头也不低地伸手敲玻璃,结果在我的头上“砰砰”了两下,结果声音和手感都不太对,他低头撇了我一眼,“呦,敞篷?同志,通行证。”

我说,“没有,我这是回家,我不是外人。”

他说,“没有不能过,捡漏的骗子、扒手都这么说。”

方甜甜把头伸过来,说,“同志,我儿子快不行了,等着我回去输血呢,求求你放我们过去吧,我们不是坏人,我们的玻璃就是让小偷砸的。”

交警看方甜甜一脸愁容语气真挚,一脸犹豫,“我不能私自做决定,得请示上级。”

我赶忙掏出钱包抓出几张塞给他,“同志,人命关天,一刻千金啊。”

过了关卡方甜甜就捧腹大笑,“还一刻千金,洞房啊你。”我说,这不救你儿子去嘛,你儿子回电话了吗。

方甜甜瞪我一眼,说,你看也不看就往外掏钱,掏多了不心疼啊,不用对我这么好。

我说,不是,早上喝胡辣汤的时候看过了,就三百多块。

路上有关卡,说明路是通的,政府的物资车已经走过一遍了,我加大了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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