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夕前夕
他要去摘一朵玫瑰
赴一场约会
玫瑰的刺扎得他生疼
他不得不凑到灯下
龇着牙一根根拔出
用深黄色的碘酒，擦拭一个个红点
喜欢是疼痛
他若有所思
起身
右膝盖又撞在红木桌上
当初他买这套红木家具时
就是看上的它的硬实，用手指敲还能发出钢镚儿般的响声
右膝盖麻木了一下，瞬间疼痛袭遍全身
他咬紧牙，在屋里久久抱着膝盖
终于
嗷嗷大叫
（二）
他终是摘了那朵玫瑰
深绿的叶子上还有一层湿气
用指甲刀一根一根地拔刺
一半泄愤，一半怕伤了约会的姑娘
没了刺的玫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来不及多想
放脸盆里？放碗里？
他找来一只印着藏青色花纹的茶盅
盛放许清水
随手一放
他去楼下的小卖部买来针线盒
缝一件黑色条纹衬衣上的纽扣
神思恍惚
针尖直直刺到手指的小红点
他神经一颤，忙走到客厅
茶盅静默如初
玫瑰选择依靠着红木家具
花瓣碎了一地
（三）
晨雾未散，初阳未现
他赶着去赴一场约会
手里拿着99朵玫瑰
花店老板说999朵最吉利
他笑了笑，放好扁扁的钱包
鲜红的玫瑰花瓣上浮现的是姑娘温暖的脸
一声哨响
他发现自己正处于斑马线中间
车流如注
亦如他心上跳动的弦
地点在一家咖啡店
店里萦绕着舒缓的英语歌
他要了一杯柠檬水
把玫瑰铺展在桌子上
从洗手间出来
他找不到那99朵玫瑰
桌上只有喝了一半的柠檬水
时间指向9:15
还有五分钟姑娘就会出现
他坐着想站起来，站起来又垂直坐下
无处安放的眼神只好死死盯着门口的柜台
柜台的收银员早就尴尬着红了脸
两扇玻璃门被轻轻推开
他收拢眼神
世界也跟着停止了
(她是一朵小花稳稳地扎进我的心里）
（四）
他静看着那姑娘
发丝如墨，眼波如星
比照片上更有灵气
像一只秋露中的玫瑰正走向收银台
玫瑰？
他一下闪进洗手间，拿出手机
右手指笨拙地点着头
"正堵车 ，会晚点，很抱歉"
他要再去买一支玫瑰
紧紧守卫
哪怕那些倔强的刺会从鲜明的指纹中狠狠扎进
贪食身上每一滴血
花店老板说玫瑰已经卖完
他离去时带起一阵风
裤腿擦过门口的小雏菊
淡白色的雏菊零落几片花瓣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让出租车师傅带着去找全市的花店
师傅说车后面有一支上个顾客遗忘的玫瑰
他握着玫瑰，狂奔如入无人之境
咖啡店门口
他看到长形的落地玻璃上可爱的身影
脚步停止，心悬在半空
右手隐隐作痛
玫瑰花朵露在空中
枝干躲在手中
拔不下来
（五）
诊所的医生大概五十出头
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嘴唇宛如一片狭窄而略干的树叶
他盯着被拔出的还带着血珠的玫瑰刺
眼神温柔
就像注视着从体内取出的孩子
十点一刻，他又站在咖啡店门口
左手握着玫瑰
右手捏着的纸巾已被点成一条梅花丝巾
空中储满缠绵的味道
街头的流浪艺人唱着《情歌》
情侣们牵着手在他面前微笑着走过
就在右手准备推开玻璃门的那刻
他低头看到手中的玫瑰
深绿色的枝叶耷拉成弧形
被层层血色花瓣包围成的花心
只有一半守在城中
残损的边缘已泛成黑色
透着一张罂粟花的脸
他慌忙奔向身后的一个垃圾桶
头脑一热，使劲一投
用尽半生力气
身后传来枝干与桶壁相撞的声音
或许还会有几片叶子
溅落到桶外的尘世
一同落下的还有
他的心
（六）
他在流浪艺人那里买了一支玫瑰
玫瑰被一层彩纸护着
末端还系着淡黄色的蝴蝶结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花中的纸条
折成浅蓝色的心形
流浪艺人笑着阻止他打开
得之者方可亲启
这是条件
往咖啡店赶的路上
他才想到手机，慌张点开
三条短信息，两个未接
"请问，您在哪里？"
"请问，您还有多久？"
"请问，……"
咖啡店的门由于用力过猛
像夏天姥姥手上那把缓慢却停不下来的蒲扇
姑娘脸上的浅笑难掩一丝勉强
他魂先至，人随后
终究是坐到了对面
十一点一刻，相顾无言
他用左手递去玫瑰
姑娘顺手取下里面的纸条
问他是不是因此才耽搁许久
"额……是的……应该是吧"
五分钟后
在咖啡店门口朝左数第三张桌
只剩他，半杯柠檬水，一支玫瑰
买单时，收银员找回他四块五毛钱
还有那张浅蓝色的心形纸条
上面似乎留存着姑娘指尖的温度
包着姑娘的余怒
他打开一看，身子不由一晃
"于千万朵玫瑰中采一朵
送万千情人中的你一个"
（悲伤的故事往往没有太阳的祝福）
（七）
咖啡店的门由于用力过猛
像一个做错事却拼命摇头耍赖的孩子
他冲到流浪艺人面前
眼中的怒火聚成两颗火球
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流浪艺人抱着一把半旧吉他
微低着头，眼神不知飘向何处
身前的卡黄色纸箱内
杂乱的纸币上养着一支玫瑰
"想问天你在哪里？
我想问问我自己
一开始我聪明，结束我聪明
聪明地几乎毁掉我自己
想问天问大地
或者是迷信问问宿命
放弃所有，抛下所有"
一首歌的时间
他释怀、转身、离开
默默然，如一具尸体
一首歌的时间
他在犹豫中鼓起勇气又在手机上按下几行字
一首歌的时间
可以回家、发呆、再期待
而他所在等待的
究竟还需要花多少歌的时间一层层撕开心的一丝丝裂开肺般才能唱回
无人知晓
冬天降临这座从不下雪的城市
他又路过花店，买一包玫瑰花种子
花店老板告诉他，春节前种下出芽率更高
他掏出手机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一一记下花店老板传授的经验
除夕夜
他把自己和玫瑰花种子一起锁在阳台
四十度水温浸泡
四到六小时捞出
选好疏松、透气、持续水力好的土壤
轻轻种下，加上他的期许
他身后绽放出一朵朵艳丽的花朵
那是烟火
美只在瞬间
黑夜才是永恒
可惜他没有看到
（八）
早春
天地万物都已萌发新意
唯独他倾心的那盆玫瑰
一如既往地安静，似一座神秘谷
而那份神秘又是那么似曾相识
他狠搓了一把脸
阳光之下，思绪纷飞
五年前
阳光成全着柳的柔美
他陪女友去上一节写作课
授课老师已至退休年纪，戴着一顶鸭舌帽
背微佝偻，口齿不清
多数同学选择以手机为伴玩时间
只有那姑娘自告奋勇上台念小说
临时她还邀请了一位男生
教室里顿时像死水有了一层微澜
大家收好手机看着、笑着、窃窃私语着
台上的男生早就面带云霞
姑娘却始终镇定自若，婷婷自立于水之湄
烟波流动，带着一层神秘面纱
一直在他心中，撩拨
他想去拨清，无奈
道阻且右，不可触及
后来，他无意听到他们的绯闻
再后来他听到那姑娘的消息时
他们已经是相亲对象
他用心记下姑娘的联系方式后
就再也没有认真听过介绍人眼里的她
五年前的神秘面纱
他要自己一层层揭开
依稀记得姑娘的小说里
男主送给女主一支玫瑰
他像迷路沙漠的旅者看到了绿洲
在洞穴里蜗行探索的侠客看到了光亮
下班
他无意瞥到了小区静开着一枝玫瑰
花朵红艳，枝叶青翠
还带着一层迷蒙之气
他躲过小孩疑惑的眼神
再躲过广场舞阿姨们微微地怒视
又躲过保安来回地毯式地巡逻
趁一个时间的间隙
左手划开杂草，右手猛地一抓
玫瑰花的刺扎得他生疼
他被那层神秘面纱扎得心疼
（九）
三月中旬的一天
阳台上的玫瑰抽出片片嫩芽
青绿色的，像满载希望的扁舟
他踏着它上班、回家
因这叶舟兴奋、急躁和不安
他盼望着这叶舟能早日停岸
杞人忧天着大陆漂移昨日重现
岸，还会不会仍在彼岸
他与阿邦被留下修改明天的谈判方案
主管一本正经地说："你两办事谨慎，我放心。"
实则无资历、无背景只能靠加班博上位
办公桌上的键盘被敲打地"咯咯咯咯……直响"
余光中他看到阿邦蹑手蹑脚飘过
他端起隔壁桌的一盆仙人掌跟了过去
门尚留了一条缝
他看到走廊上阿邦一堵咖啡色的脊背墙
一个姑娘站在阿邦面前
他顿觉失落，正欲转身
铃声响起，咖啡色的大山被移动
姑娘的脸像画一样出现在前方
手上的仙人掌不偏不倚扎在了他的脚背上
……他的世界碎了
他把阿邦约到一个小酒吧
光与影、情与色快速交替，神态迷离
十分醉意，已至九分
他提起一瓶啤酒，颤巍巍地站起来扯着心嚷
"我告诉……告诉你一个秘密……
……实习考核前……我泡了隔壁班的……
那次被打……我又泡了兄弟的……"
他仰着头猛灌了几瓶啤酒
"昨晚那姑娘，我……等了……6年了"
阿邦眯着眼，迷乱的灯光下那张脸布满狰狞的笑
他一把扯起他的衣服凑到他的耳边
冷笑道："你的秘密，这也算？哈哈……
你听着，我只告诉你一个秘密
昨晚，想不到我竟然是她第一个男人……只是玩玩而已
像不像师哥大学时的作风
我对你好不好？你这个蠢货……！"
他听到装上刀片的列车车轮正碾压着他的身体
全身234块关节一块块依次粉碎
右手的啤酒瓶还没有抡出去
阿邦重重的几拳已经把他打瘫在地
"砰—"又一个啤酒瓶敲碎了他的脑袋
额头那顺势而下的夹着阳光与麦芽与血腥气味的热流
早已把脸划成一块块
他想象那是一朵可以拼凑起来的玫瑰
他想送给那姑娘
一朵带着血的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