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钟了,他有点焦急。“说是十点,也没说一定要掐着点去到吧?早茶而已。”两广有吃早茶的民俗,即点一些不像是正餐的食物,例如虾饺、海鲜粥、春卷以及当地的一些特色小吃等,从早上九点左右一直可以吃到下午一两点钟,与传统的早餐不同。
“大城市多方便啊,这一两个公里的路直接扫一扫共享单车就可以走人了。”他寻思着,是不是要叫辆滴滴,“使不得,前两天已经滴了好几次了,工人阶级的事情,需要勤俭节约。”
看着这条修了十几年仍然不成气候的路,双向二车道,靠街的车道还乱停乱放了一些清一色六位数以内的私家车,这条路还是主要的出城北向通道,还夹杂了一大票喜欢超车、加塞、横穿马路的电动二轮,常年以来这条路就一直饱受各种出租车司机的抱怨。
他也是从小看到大。默默走向了那个并不起眼的站牌,也没管优雅与否,一屁股蹲下来就摸出了手机看消息。实在是想不通除了本地人谁还能找得到这块破破烂烂、歪歪扭扭的站牌?一起候车的还有一位酷似准备买了年货回家过年的在城区务工的妇女——这种人很平凡,看一眼就会忘记吧;和一个老太太。
“堵车,马上到。”他快速回了一句消息,收起了手机,心里想的却是迟都迟了,也不在乎这半个小时了吧。
三路车稳稳地停住了,他习惯性地掏了掏口袋,发现没有带公交卡——哦,瞧他这记性,家乡的公交事业,好像还没有城市公交一卡通那种东西,小时候倒是办过一张月卡,可是那东西只需要给司机看一眼,并不是什么刷卡的那种高科技玩意儿。
在他前面的老太太总算是费力地从一堆零钱里掏出了两块钱,投币。他也掏了掏兜里的现金,心里还有点安慰说可算是带了现金——祸不单行,最小面额的现金是10块钱。
他有点尴尬,望向司机有点请求意味地说道:“那个,师傅,我这等下一站跟上车的人换一下吧?”司机很不耐烦的样子,冷眼一瞥他手里的10块钱,说道:“五块钱也就算了,你这这么大,干嘛不早点换好钱?”司机还指了指监控摄像头。“那…?师傅,我比较赶时间,能不能帮个忙啊?”他已经有点哀求了,因为下车去买瓶水换零钱再等下一辆车,估计又要耗一刻钟不说,可能连吃早茶的心情都没了。
“自己找乘客问问谁愿意换。”
他像是接收到了什么神圣的指示或着说,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那位他觉得动作慢妨碍了他上车的老太太。“那个,老人家,请问您有零钱吗?我想——”“没有没有。”老太太连忙摆手,头都没有抬。
他懵了,明明刚才从那破布钱包里掏出的一大堆零钱啊?姜还是老的辣?一瞬间飘过脑袋的念头就是“倚老卖老”、“无德之老”之类的字眼,随即就掐了,毕竟现在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又不是自己家的孙子,老太太老爷爷有提防之心也无可厚非。
他感觉有些无助。
从小到大,父母就告诉他要学“精”一些,能占便宜就占多点,别人的麻烦少惹上身。现在他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意思了,自己的麻烦,别人又怎么会惹上身呢,万一自己身上的十块钱是假币,吃亏的是自己啊。是啊,自从上大学以后,大城市的人间冷暖已体验过多次,可是一旦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小气、防备、不信任、猜疑就充斥了他的三观。
他觉得要下车了,反正,迟到都迟到了呗。
“你要换多少钱?”很温暖的一声问候。
“十块钱。”他并没有思考,因为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给个零钱就好,管是谁给的呢。
“我这有,小伙子,快过来。”
他等手里的十块钱变成了一叠有些毛边的一块钱后,赶紧去投了币,这才看清了是谁给他兑换的零钱:那位大包小包准备回家过年的他觉得很平凡的,并不觉得会记住的那位务工妇女。
“谢谢阿姨。”他感激,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车子很快就到了下一站,那是这个城市的汽车总站,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她长什么样的时候,她就下车了,有点费劲地提着大包小包。
他手里的八张纸币又握紧了一些,站得笔直,看着那个忙碌了一年的背影远去,大概今天的早茶也不会迟到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