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
我自己也看见,我在变的逐渐尖刻。不是糊里糊涂变去的,是有意而坚决的,非那样不可的。
至于为什么非那样不可?我问自己,可回答起来,似乎又不能一概而论,怎么说呢,一次是一次,一事一因果。
一个夜里和好友聊,我说我大概从前憋坏了,由于工作的关系要为了听话,咽下太多话,如今很多事情总想说不,不好不行不愿意。总提醒自己:你可以拒绝。而且我发现拒绝这件事儿会上了瘾。
我猜想她要是和我见了面肯定会像看孩子一样看我,她比我高兴,她说我看你是活过来了,像电影里那个小树,格特,原本两米多大个儿一个树,又从花盆里再长一回。她和我说有空的时候让我读一下儿童心理学,据说所谓terrible2 horrible3,就是我这个症状。
但我其实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在人前,面对面,我还是笑呵呵的,哪怕对方出口冒犯,我还是惯性笑下去,一时反应不来。我的尖刻和拒绝,还未作本能,需要准备,需要独处时自我提醒。
想想部分时候我说不,来自于惊惧。惊惧是经验里来的,当有人长篇大论,引经据典,要求你的善待,你就知道,他他妈要讹你了,他要捆住你架空你了。当有人讲着我苦我难,我在别处都是表演,你就知道,他要欺你了,他要取走你的一部分了。如今我警觉于此,关键词触发警报机制,警声一响,人未动心站起来就走了。
另有些时候,我冷处理试的绝交。不是对陌生人,不是网友,是生活里见过玩过的人。要搁早些年,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如今常常发生,不太顾及利弊。其实,合则来不合则去,去亦有温和的去法——不再联系不就行了?我却不行。非要一个“绝”才行。
与父亲发生争执那几日,读到一层灰的牛津出的社会学一本。前面两章,讲社会学与自然科学相较之下的弱项——人有思想。水之沸腾,决定于外界条件,实验中不必考虑水自己决定何时沸腾,何时又决定不沸腾。人不行。人永远是变量。人不光对他人来说是变量,对自己还是。
这就有点难了。
我在新的工作里写:如果有人能够了知全部的自己,那些矛盾的、疾速的、无休止地侵占又抛弃的、比宇宙更加辽远空旷的自己,那么他就会发现,一切都在按照他内心的意愿进行。
可那是文字或者文学的表述,是虚构打底的建构,并且要是句首有个“如果”,那就是令人绝望的如果。
我在变尖刻。也许是欲望,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偶然的时机,也许是某种自毁或是对危险或冲突的渴望我不知道,我也没法知道。
但更早我就知道,在朋友的眼里我的脾气在改变。去年夏天,和朋友们吃羊肉,我和晓哥在门外口喝酒。我说我如今脾气很坏,时常憋不住骂人,都是你们遭殃,所以有点怕喽不住自己,要躲着真朋友。晓哥说没事儿,放心吧,跟我们,没事儿。
我想我仍有愤怒,未曾根除。这一生有没有根除那一天,也说不准。我对自己如此无知,还能予人什么,也说不准。再看人间,能珍视的只有尊重与信任,在我看来,那就是爱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