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利趣用力生活的第二十五年。
来北京念书后，她最大的目标，就是试图去掉自己身上所有不精致的痕迹。她对外宣称自己早就忘记了大学以前发生的事情，她关掉QQ空间，她去给贴吧的吧主发消息，有偿删掉她当年的发言，她拉黑了所有老朋友，努力去掉自己说普通话的口音，她甚至把三好学生的证书也毁掉，她决定十八岁以后，就只做酷女孩会做的事情。她把《小时代》里出现的所有品牌分门别类地抄到笔记本上，努力做家教，然后按图索骥地购买。她考到了最时髦的艺术院校，约到了会在每天早晨出门之前扑湿头发再吹干的男孩，喝最贵的咖啡，听最偏的歌曲，转发最深奥的公众号。
但她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就是爱吃路边的麻辣烫串摊。对，就是沾满民工叔叔口水、所有食物整日整夜地裸露在空气中、汤汁里全是混合着福尔马林和防腐剂以及过量味精的，那一种串摊。
利趣以前还有挣扎，她奖励自己，三天不吃串就给自己买一台macbook，或是偷懒一次瑜伽课，但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就连自己在家做的寿喜锅，也只在发完朋友圈之后就放进冰箱。这种坐立不安的感觉让她发抖，倒不是像强迫症那样无法掌控自己生活的恐惧，而是她无法接受二十五岁的自己竟然无法戒掉这么低劣的习惯。
这么底层的习惯，她甚至都不敢向恋人倾诉。
北京冬天的风，像混合着蒜末的干燥菜刀向她刺来。利趣走出电影资料馆的大门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清冷的小西天，很容易就辨认出那群人是刚看完电影的文艺青年，他们穿着民国大褂、英伦西装、日系校服漫步在这个古老的小区里，神秘而出戏。利趣低头，把音乐摁了暂停，但依然塞着耳机，跟着他们，通过聊天内容辨别着他们的学校和专业——
孟京辉已经不流行了？
原来儿化音可以这么说啊。
心理学公众号说的都是假的？
麻酱和醋的比例是三比一的时候最合适啊。
王宝强那事儿也不一定……
嗯？利趣猛地抬头，看到民国人们正朝远处冒着白气的仙境里走去，那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那些白气，很可能是青笋和肥肠在浮着厚油沫的汤汁里咕噜咕噜冒出的泡，也可能是细粉丝和西兰花在汤锅里为吸取更多的味精斗争的结果。”
利趣对自己絮叨着，大话着，忍住泪，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