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梦 第四章梦觉(三)

孙兰修用衣襟裹住曙光,紧抱在怀里,踏着初霁的积雪,扑扑哧哧走回家。她先到堂屋禀告爹妈,说她又收养了一个 叫曙光的小女孩。爹听罢叹口气:“ 你想办婴孩院呀?这年头是父子不顾的年景……”

“爹,这是王金和宋小香的孩子。”

“他们?他们也是八路军!”爹说,“我听说八路军来了,就钻进地瓜窖里藏了半天,怕他们找我要米要面要饷钱。你倒好,把他的孩子抱来家。”

“人家才不象专员的人呢,要这要哪,人家自己带着干粮,烧火做饭还支付柴草钱。”孙兰修把自己知道的关于王金和宋小香的情况统统告诉爹。爹除了叹气再也没有其他表达感情的方式了:“唉!老庞(炳勋)和张专员(张里元)都打不了鬼子,几个从山里来的杆子兵,怕是不够给鬼子塞牙缝的。”

孙兰修没向爹宣传抗日救国的大道理,抱着曙光回自己的屋里去睡。

大伦一向和孙兰修一铺同榻搭腿睡,今晚,她自个先睡下了,给孙兰修暖着被窝,表示对她的孝敬。孙兰修躺下时,被窝的彼端已让大伦的体温烘得暖熙熙的。这发自一个年幼的孤女身上的温暖,给孙兰修这未曾做母亲但充溢着母爱情操的心以极大的安慰。她探着身子,借着花生油灯焰的昏暗光亮,看着大伦熟睡的面庞,听听她童雅细匀的呼吸声,心里一阵酸溜溜的:这么大的孩子,这时候应该躺在她妈妈的怀抱里。还有小曙光,此时应该是含着妈妈的乳头进入惬意的梦境的时刻,但她们都失去了这上帝应赐给的幸福,过着寄人篱下的童年生涯。是撒殚魔鬼害得母子不得团圆吗?


小曙光白天在驮架里晃晃悠悠地睡了一天,这工夫乍到新地方,乍到一位新妈妈的怀里,嗅到的母体气息,听到的语言声调,都不同于原来的妈妈,觉得一切间很新鲜,兴致赶跑了睡意,拍着小手唱:“大刀向——”

孙兰修坐在被窝里,让曙光站在她丰腴的大腿上,架着她玩耍:“曙光,曙光……”她想起了在坤雅时李老师常常漫步低吟的一支歌,便顺口哼给小曙光听:

……看罢,黑暗将收,黎明将透,革命的曙光已照耀着古罗马的城头……

她行医看病,多少年来习惯了穿着内衣睡觉,以备深夜有人叩门求医,好一骨碌爬起,去抢救生命。近年,兵荒马乱,时不时败兵来了,鬼子来了,汉奸来了,她就干脆成夜成夜地和衣而眠。自从收养了大伦,冬天,俩人一个被窝,大伦没有穿着衣裳睡觉的习惯,为了让大伦在冬夜里得到一份母体的温暖,孙兰修便也宽衣睡眠。

孙兰修脱去外衣,小曙光还撕她的内上衣。她不脱,小曙光就用哭、撕来抗议。她意识到小曙光需要什么。但是,她怕曙光吮咂她身上最神圣的地方,也是最怕羞的地方,可她更怕深更半夜让曙光的哭嚎搅得爹妈睡不安宁。于是,她披衣下床,用小米面熬了一铜勺哺粥,心想,只要喂饱曙光,曙光就会老老实实地睡去。谁料想,曙光即是肚子吃饱了,仍然要摸她的胸脯。孙兰修索性除去内衣,满足曙光的渴望。


曙光的两只小手抱住孙兰修的乳房,便贪婪地吮吸。这一招是孙兰修这位处女母亲平生第一次接受的母爱的洗礼,也是破格的、越级的加冕,未做妻子先当了母亲。她被曙光吮咂得心头痒生生的。奇怪,周身的血液不但不随着曙光的吮吸力往胸部集中,反而冲到脸上。孙兰修觉得脸庞滚烫烫的热。她用慈母的庄严战胜了处女的羞赧。曙光嘴里含着乳头,什么玉醴琼浆也没吸出,但精神获得了极大的安慰,甜甜地酣睡了。

孙兰修把曙光搂在怀里,下边用腿夹住大伦的脚,让两个孩子同时吸收她身上释放的热量。她前边抱着曙光,背上负着大伦,恍恍惚惚腾飞到圣母玛丽亚跟前。圣母一手抱着圣子耶苏,一手挽住她孙兰修。她往殿阶上一跃,“啪!”跌到了,惊醒了。梦境跌碎了,但“啪!啪!”的枪声却是实实在在地划破夜空的寂寥,传进她的耳朵里。

“兰修,快起!放枪了!”爹在屋外拍着窗棂喊。

孙兰修醒来,接着便先用脚蹬醒大伦:“快起来,鬼子来子!”大伦乖觉灵犀,一叫就醒,只是慌得拿起棉裤当棉袄往身上穿, 穿不上,急得哭;“姑,快点灯啊!”

孙兰修手边没有点灯用的火柴。这时全村也很难找到一根火柴。日本鬼子对根据地和边缘区实行经济封锁,这一时期,青岛火柴根本运不到崇山脚下。老百姓生火做饭或者点灯,不得不采用近乎燧人氏钻木取火的方法:将地瓜秧在水里沤去表皮,晒干,象苘匹,再将苘匹般的地瓜秧扭成火绳。欲生火时,用只铁勺或旧碗,从锅底下挖一撮黑灰,用燧石和火镰一一也有用破锅片、破犁铧片的——在黑灰上碰击;击出的火星使死灰复燃,叫做死火,不能点灯;用死火引燃用地瓜秧扭成的火绳,将火绳轻轻一摇,绳头上立即冒出翠蓝色的火焰,叫做活火,可以用来点灯或引燃其他可燃物。每到早晨做饭或晚间点灯的时候,为了借取活火的火种,常常走东家串西家的讨求。昨晚点灯的火种,是孙兰修的妈从邻家寻来的。在这五更前的寒夜里,正是家家熄火户户灭灯的时刻,大伦突然要孙兰修点灯,她一时抓了瞎。

她自己熟练地穿好衣服,唿地敞开屋门,风把门前的积雪吹进屋里。她借着雪光一看,原来大伦把棉裤当成棉袄穿。她一面给大伦纠正着,一面对爹说:“快去告诉王金他们,还有诊所里的李老师。”

“又是王金,又是李老师!这不是把火往自己头上引吗?”“我的爹,你快去呀——要不, 你给曙光穿衣裳,我去!”

“记住:万一让鬼子汉奸逮住,别喊这孩子‘曙光’,就叫就叫二妮,就说你是她妈,她爹——就说她爹死了……“我不是小孩子。爹,你快去呀!”

“祸害!祸害!留着闺女不嫁,到底是爹妈的祸害!求上帝保佑。阿门。”爹在大难临头的当儿,仍将免祸的希望寄托于上帝,在爆豆般急剧的枪声里,朝胸前划着十字,急促促地在积雪的街巷里颠仆着。

孙兰修给两个孩子穿好衣服的工夫,敌人随着晨风卷起的雪的粉雾冲进村子。从叽哩哇啦的喊声中,孙兰修知道是鬼子偷袭来了。使她奇怪的是,王金的队伍怎么——枪不还?怎么悄没声地不敢应战?莫非他们昨晚蜻蜒点水一样,在村子里一落脚又走了?只听鬼子哐啷哐啷挨家砸门,只听汉奸声嘶力竭的喊叫:男的女的,老婆孩子,都到孙兰修的诊所里集合。谁不去,杀他个孩芽不留!”

孙兰修听到喊她的名字,心里咯登一跳,又一听,这声音好熟啊。她绷紧了全身的神经谛听,原来是臧俊标在鬼叫。她更加害怕了:啊呀,这个魔鬼从哪穴巢里钻出来了?他知道我没有孩子。他认不认得李老师?李老师走了还是在诊所里?爹怎么一去不回来?

孙兰修抱着曙光到堂屋里和妈妈侄女们一起壮胆。她坐在床沿上,脚边偎着大伦。她给几个女孩子撑劲:“就是不听 臧俊标这驴叫唤,看他怎么我!他敢近我跟前,我就再点他晕子——不点晕子,一指头把他戳死才解恨!”

哗哗一声,半掩的卷枢柴门被一脚踹倒,几个穿黄皮的鬼子和几个穿灰皮的汉奸,在朦胧的曙色里闯进院子。汉奸用枪指着孙兰修的胸膛:‘快走, 快走,不走就割截在这里!”几条寒光逼人的刺刀伸到她们一家人的鼻子底下。她不得不向全家人发出一声行动的号令:“ 去就去,都去!” 孙兰修走进诊所的大门,院子里东、西、南三面已站着好些人。东面是男人,西面是女人,南面是八九十来岁的男孩和女孩。她刚一进门,一个汉奸就把大伦拉到南面的孩子群里。

雪后放晴的早晨,阳光格外明亮,加上雪光的反映,耀得人睁不开眼。孙兰修和妈妈以及侄女们被驱赶在西边的妇女群里。她左顾右盼,不见宋若克。她又迎着刺眼的阳光往东边的男人群里搜索,连王金的影子也没有。她很纳闷:难道昨夜是南柯一梦?她抱紧怀里的曙光,回忆着昨晚的事,这决非梦幻。王金的队伍是灵光军改编的,说不定真有来无影去无踪的灵光劲儿!昨晚宋苦克曾说,“我当然得去打仗”。他们脚下的泥土还没温热就不见了,仗,打到哪儿去了?鬼子兵正把东洋刀架在乡亲们的脖子上,他们怎么不来打呀?

忽然,她打个寒噤,下意识地抱紧曙光。她的目光在男人群里发现了李老师。他?他怎么没走?爹!爹站在李老师的旁边,不用问,他俩没来得及跑出村子,被一起捉住了。

两个鬼子把臧俊标架到院子中央,喝问:“八路的在 哪里?你的谎报军情!今天捉不到八路就砍了你!”

臧俊标自从“十月里,立了冬,河阳的鬼子要回临沂城。大队长,下命令:臧俊标,你是听,同上汽车莫消停。”就跟鬼子一同进了临沂城,丧心病狂地当了铁杆儿汉奸。他化装潜入蒙山腹地,刺探东进抗日先遣队的情况。他探听到王金的队伍在大雪天里驻扎到南黄村,就火速向皇军报信,企图立功受赏。鬼子兵当天傍晚占领河阳镇,雪夜兼程奔袭南黄埠,妄想把王金的队伍一网打尽。他们岂料中了王金的计。

鬼子见难民群里不象掩藏着八路的样子,先将臧俊标踢了一马靴,声言捉不到八路就砍他的头。臧俊标狗急咬人,穷生奸计,让小孩子认领自家的亲人,或许能抓出暗藏的八路:“就算八路逃跑了,听说李濯泉到这庄上窝起来了。他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上天去。”臧俊标往男人群里睃一眼。

臧俊标是兰陵人,一九三一年跟随土匪头子刘黑七抢劫北黄埠时,被前大门的姑娘馋得转了腿肚子,就给前大门当了保镖。

他虽然在这一带混了几年,但从来没和李濯泉谋过面,共过事,不认识李濯泉。他朝男人群里乱喊一声:“李濯泉!”

男人群里毫无反应。

臧俊标奸诈狡黠地冷笑一声:“李——濯——泉,别大模大样的了。贵人多忘事吧?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六年前老藏那一枪没结果了你,是有意留你一条命。可是,我做了人情,没领着唐神甫的大洋。这工夫,你还是识相点儿,弃暗投明。我姓臧的是绿林出身,仗义好侠,敢在皇军面前保住你一条命;你若是灵活点儿,皇军还赏你个官当当。”

孙兰修听了臧俊标的夫子自道,心里一动:一九三二年,暗杀李老师的凶手是臧俊标!真是做贼的不打三年自供。怎么还受了唐神甫的悬赏——  是臧俊标信口开河罢了……

男人群里,各人下巴紧抵着胸口,生怕一抬头被臧俊标当李濯泉拉过去。李濯泉紧闭着嘴,心里道:兰修若脱过这一关,我跟姓臧的新帐旧帐一块算!

前边说过,臧俊标并不认识李濯泉。他暗射李濯泉那一枪时,只是受命行事:某时某地,见一人穿阴丹土林大褂,礼帽遮着脸,就杀死有赏。臧俊标枪法尚不精工,眼力更逊一筹,哪能鸾远隔着礼帽认清李濯泉的面孔?此时,即使是李濯泉站在他眼皮底下,他也不认识。他的狂妄诈言吓不住李濯泉,只能使孙兰修担一份心:万一臧俊标认出李老师……

鬼子又踹臧俊标一马靴。臧俊标扭动着带雪泥靴印的屁股,走到孙树德跟前,托起他的下巴:“ 你是唐神甫的爱徒,是一村教友的会长,是积德行善的人。南黄埠村大人孩子都敬重你。听说你近来当了义务庄长。庄长嘛,就得为皇军效劳。”臧俊标突然声色俱厉:“快把李濯泉交出来!”

孙树德心里一震:你敢情是不认识李老师?那,我就顺水推舟:“李濯泉在哪里?我,我不知道。”

“不见死尸不流泪:”臧俊标转向南边的孩子们说:“小东西儿,听着:到东边把你的老爷、爹、哥哥领出来。谁多领了,领错了,先割耳朵,再割鼻子、剜眼、扒心!”有的孩子吓得直去摸自己的鼻子。

孩子们开始认领亲人了。孙兰修急得直瞅大伦。说是伶俐人的眼睛会说话,但传递信号,表达感情,终归不如语言灵便。大伦这个丫头才十岁,昨晚只和李老师见过一面,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会不会去做孙兰修心里希望她做出的事?在这戒备森严的场合,什么信号的暗示、启发都是徒劳的,弄不好反而欲盖弥彰,露了马脚。孙兰修心里油煎火燎一般焦躁。

挨到大伦认领亲人了,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孙树德和李濯泉之间,一手拉着一个说:“老爷, 爹,到奶奶那边去。”

臧俊标上前拦住,打量着这个身段似曾见过的李濯泉,问大伦道:“你爹 叫什么?”

大伦象受大人教调过,不畏不惧地说:“唏唏,爹就叫爹呗,还叫什么。你爹叫什么?”

李濯泉接口说.“嗐!孩子失礼。鄙人孙恒修。”

“孙恒修?臧俊标不知孙兰修有个哥哥叫孙恒修。而李濯泉可早就认识孙恒修,以前还与在济宁教书的孙恒修通过信,托孙恒修给孙兰修捎过信。当大伦拉着他的手喊“爹”时,他的脑筋顿时转了几个圈,顺势逢场做戏,以假乱真,谨慎地沿着大伦起头划的圈圈与臧俊标委蛇周旋。

臧俊标从男人群里拉出一个须眉苍苍的老头儿,料定这老头没八路嫌疑,就问:“说.孙恒修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下冒出来的?”老头儿一向敬仰孙树德父女在乡里邻居之间的为人,明知这个孙恒修是李濯泉,心里却向着孙家说话:“恒修一直在外地教书,这荒年乱月的才回了家。不信,你问全庄的老老少少。”

李濯泉一九三二年领导过当地的农民协会,穷苦的兄弟爷们儿都记着他的恩典。他当了国民政府的乡长,干的是利国利民的事业,损公肥私或鱼肉乡里的事与他不沾边。他如今又积极抗日,在乡亲们的心目中是极受爱戴的人,人们想保护他都来不及,谁肯揭他底子出卖他?他虽然打死了秀才二老爷,但秀才的儿子是个识时务知大体的开明人物,他意识到,若在这时供出李濯泉,为其父报一枪死身之仇,以后村里的老百姓定然轻饶不了他。所以,秀才的儿子也顺风挑旗,同邻人异口同声地证明“孙恒修”不是假的。

臧俊标黔驴技穷,担心自己的脑袋在肩膀上呆不稳,便朝孙兰修身上打主意。他向孙兰修跟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那年麦子黄梢时,骗她未遂,反被她点了晕子,于是,隔孙兰修一段距离停住脚,说:“孙姑娘, 我获悉的情报说,明明来了一队土八路,还夹带着老婆孩子,可转眼工夫连老婆孩子也不见了。我看他们在大雪天里上天无路,入地无……”

“你没看街上的雪印吗?”

“老天爷也向着八路军,风卷着雪,掩埋了他们的逃踪。“ 你既 然知道他们逃了,就别这样折騰乡亲们, 积点阴德,留条后路吧。”

臧俊标发现小曙光戴着一顶羊毛线织的帽子,是农家孩子中鲜见的。他好生心疑:“孙姑娘,这孩子——”

“是我 收养的。她妈难产死了。”

“噢。这孩叫你什么?”

“妈妈。曙——二妮,叫妈妈。”

曙光果然亲昵的喊孙兰修妈妈。

臧俊标说:“孙姑娘素来注重身洁名洁,可知道不知道未做妻子先当妈妈的人是什么人?”

孙兰修一听臧俊标变着词儿辱骂她,压住由心底往上冲的火气说:“圣母玛丽亚就是先成为母亲后做了木匠若瑟的妻子的。这样的人,宗徒们尊她为圣母。”

“噢,抱着私生子结婚,原来是圣母玛丽亚的遗风。”臧俊标冷笑道。"可是,玛丽亚是外国人,中国姑娘要是做出这种丑事就……”

“中国姑娘若出了这种事,就是被侮辱、被摧残的女性——被屈辱的女性,到底还是中国人的人性。我倒要请教你这个维持会的臧会长:当土匪抢劫百姓,为地主保镖狐假虎威,对倭寇磕头作揖、认贼做父的算什么人?”

“这还用问吗?汉奸是也。”臧俊标恬不知耻的向前挑逗曙光:“小鬼,唱个歌儿老子听听。”

小曙光早见过人山人海的大世面,不害羞,不打怵,叫唱就唱:“大大向——”

“哈哈,这个八路羔子自报家门了!”臧俊标举一举手里的盒子枪:“鱼呀鱼呀快上钩,没有大的小的也将就……”

“你耳朵塞驴毛了” 孙兰修恨不得再把臧俊标一下子点晕。 “这孩子的妈死了,爹让专员的人抓了兵,我常教她想大大(爹),大大想。她唱小孩子语‘大大想’还不行?你欺骗了皇军,交不了账,想从我和孩子身上开刀?你的眼眵没擦干净!”

“巧嘴的鸚哥说不过潼关。”臧俊标朝汉奸队一挥手:“带走!”几个汉好一齐拥上。

孙兰修抱着曙光,腾不出手来点晕子——即是腾出手, 也不能一个个齐将他们点倒。他们手里毕竟有枪。孙兰修只有束手就擒了。老少爷们儿一齐替孙兰修辩解、讲情。可藏俊标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为了领赏,就必然要用别人的脑袋做交换的代价。他又朝孙树德一挥手:“把这个私通八路的庄长也带上。”孙树德父女和曙光一起被抓走。

偷袭获胜的鬼子兵往河阳据点撤,刚走近幞头山湖北边的僧王庙,从僧王庙后门里冲出一支白盔白甲的飞行军,让过鬼子大部队的头,截住其尾,速战速决,等鬼子的先头部队回头接应时,银甲军已将孙氏父女和曙光救上幞头山。

“到手的鸭子竟飞了!”臧俊标对着幞头山喊爹骂娘,抓起雪团打天,但无济于事。

鬼子兵走近幞头山湖边,看见越冬的茅草丛上挂着冰凌,迎风抖动,飒飒作响,疑心茅草丛里再起伏兵,就绕道奔向沂河岸。正要渡河,大雪覆盖的白雪皑皑的沙滩里,又钻出一股银甲军来阻击,

两股银甲军都是王金设的伏兵。昨天,他率领队伍突然驻守南黄埠村,是想引蛇出洞。昨晚他从情报中判断,河阳镇的鬼子兵有偷袭沂河西岸村庄的可能,便在三更天,人未脱衣,马不解鞍,趁着怒吼的北风卷起的团团雪雾,把人马撤出南黄埠,然后分几处埋伏好。战士们全部翻穿了军装,白布衣里让风给镀上一层雪粉,银盔银甲,埋伏在冰天雪地里,跟大自然浑成一色,鬼子若一脚踏在战士身上,恐怕认为踩了雪鼓堆。

沂河沙滩里这股伏兵,是鬼子万万想不到的。鬼子由此过河包围南黄埠时,沙滩里连只寒雁都没有。他们料定八路军不敢冒背水一战的危险在这里设埋伏。河东岸就是河阳镇,伏兵若被镇上留守的鬼子发觉,则腹背受敌。这是用兵最忌讳的一着。然而王金采取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战术,让战士理伏在沙滩里,象张自忠“沂河里埋缸大败鬼子兵”那样。这季节这时令的沙滩,上有积雪覆盖,下有潜流的水温,是不会有冰冻层的,容易挖坑,容易伪装。只是坑里没有缸,战士们蹲在潜流水里,艰苦滋味非语言文字能表达详尽的。唯其艰苦,鬼子才越不防备这里会有伏兵。

鬼子穿着高筒皮靴,可以涉过深不没膝的河水。汉奸队穿的是五花八门的皮鞋、布鞋、棉鞋、单鞋,没有一鞋能防水,要过河需先脱鞋,让皮肉受苦。

鬼子兵刚走下沙滩,汉奸队正在岸上脱鞋脱袜,沙滩斜刺里一阵枪响,鬼子兵倒下大半,没死的,连滚带爬涉水逃命了。丢了鞋的汉奸队,光脚板踏在雪渣冰凌上,象踩着蒺藜,寸步难行。别说还击,连逃命的步子都迈不大,一个个象在水滨觅食的水鸭子,脚一跷,腰一哈,被王金的人包围起来,缴了械,驱赶着朝南黄埠走。

逃到河东岸的鬼子回头射击的时候,八路军战士押着俘虏已走出有效射程区。鬼子的枪声只能充当王金庆祝凯旋的鞭炮。臧俊标在俘虏队伍里,意识到他被押回去的前景将是什么,想逃,逃不了,想死,也没有自已处死自己的权力了。他贼有非计,一头栽倒在冰渣上,把自己撞个血头血脸,想用肉体化装、改名换姓的手段混过下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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