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一位老师

  一直想写篇文字,纪念我小学时的老师魏金劳先生,先生于去年五一前因病辞世,享年仅六十五岁。几次提笔,悠悠往事,涌上心头,似有万语千言,却又无从说起,只好搁下,今日新年初九,闲来无事,静下心来,随手写些东西,寄托我的哀思。

     魏老师原来是村里的干部,后做民办教师,也就是村里记工分,身份还是农民 ,那时大多数小学教师是这种性质。四十年前,我在村里小学的分校读书,分校有三个年级,六十多个孩子,两个老师,两间教室,二、三年级公用一个教室。

    二年级开学了,报到时,见到了新教师,其实也是老熟人,他就是魏老师,我们同村,住的也很近,平时叫他叔。魏老师身材高大,瘦削,大大的眼睛,黑红的脸膛,说话声音挺粗。报到后回家,告知父母,他们说,你魏叔可是个厉害的的人,性格直,脾气倔,不好好学,会挨打的。心里就有些怕,第二天上课就坐的端端正正,果然,魏老师手里的棍子,落在了几个上课说话睡觉的伙伴身上,看见他们眼泪汪汪可怜的样子,心里不觉得意。那时也没有不准体罚学生的说法,家长觉得不好好听课就得挨打,天经地义,甚至认为敢打的才是好老师。魏老师既教语文,又教算术,其他的课好像没有开过。他一口陕西方言,教我们读唐诗,朗诵课文。几十年来,我对拼音一直含含糊糊,l,n不分,常被人笑话 ,与启蒙教育先天不足有很大关系,不过,当时老师都是这种水平,不能责怪他。他也有自知之明,在拼音方面不做强求,但是课文必须背下,否则不许进教室,每天清晨,不论春夏秋冬,在教室外的屋檐下,他坐在门口,我们排成队 ,一个一个背诵,通过的 喜滋滋跑进教室,背不下的,伸出手,挨两教鞭,灰溜溜的到一边去,“朝辞白帝彩云间”或者是“两只黄鹂鸣翠柳”在一遍遍的响起 。很感激他 ,作为一个数学专业的人 ,现在也能偶尔写文作诗,当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为了激励我们写字,他把校园的场地分成六十多片,我们每人一片地,干什么,写字,那时我们都很穷,买不起练习本 。于是每天饭后,我们早早的跑到学校,蹲在自己的那片土地上,用小木棍,描画着一个个古老的汉字,真像农田里耕耘的农夫。半小时后,魏老师拿着夹子,一个个的给我们记账。那种认真的神态,至今深刻在我的脑海。

     到三年级的时候,要参加公社的竞赛,我们分校有三个名额,我有幸选上。于是就开始了“残酷”的突击培训。每天放学后,匆匆吃过晚饭,赶紧回到学校,点亮自己的那盏煤油灯,在昏黄的如豆般的灯下,每天必须至少完成一套数学卷,一套语文卷。做后魏老师一道道的耐心的讲解,灯光映照着他的脸,泛着古铜色,影子映在墙上,异常的高大冷峭。夜深了,我们踏着霜,迎着风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一路还在探讨着问题,村庄已经早早的沉睡,几声犬吠,也许表示对我们的抗议。

   功夫不负有心人,  幸运的是,我那年竞赛竟获得全公社(乡)一等奖,喜报传来,他露出难得的笑容,在班上表扬了我,当然,也提醒我不要骄傲。

    四年级后,我们转到村里小学的本部去读,以后初中,高中,大学,工作,慢慢的回家次数也少,见面也越来越少,听说他后来转成公办教师,儿子也考上哈尔滨工程大学,接着又读了研,最后在上海的一家大型船舶公司工作,女儿也在县城工作,并结了婚,有了孩子。

     人生如此,按理说很幸福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风云,先是他儿子虽研究生毕业 ,但在上海那个寸土寸金的大都市里,买房娶妻谈何容易。看着儿子同龄人的孩子都上小学了,魏老师也着急了,他唠叨多了,儿子也烦了,几年也不回家,电话也很少打,父子关系结了厚厚的冰。祸不单行,接着女儿离婚,幼小的孩子便来到魏老师家,由他二老养育,女儿也终日郁郁寡欢,一家人从此也少了欢笑。

       魏老师退休后,就一直住在村里,他也慢慢心态淡然了,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腰杆依然挺直。对村里人态度更加热情,更加勤快了,门前的马路他每天早早起来扫的干干净净,村里人过事,他都殷勤的帮忙

      去年春节,儿子终于说打算结婚,并在上海买了房,准备装修,魏老师欣喜若狂,一定要去上海,亲自忙装修事宜。谁曾想,在哪里病倒了,上海当地的医院竟查不清是什么病,也不安排住院,开了些药打发了事。最后,实在没办法,和西安工作的村里人联系,住进了西安的大医院,可惜太晚了 ,半个月后,医生单独对师母说,我们实在无能为力,回去准备后事吧。又给魏老师说,你先回去,在家修养一段,再来西安做手术。回到家里,魏老师依然乐观自信,虽然脚肿的像个篮球,全身浮肿,躺在床上动不了,但笑着对看望他的人说,我病好后,给儿子成亲,你们可要来喝喜酒。本打算五一回去看望他,遗憾的是他四月二十六去世了。据说生前非常清醒,说,儿子虽然没有成婚,但有了心仪的女友,他也放心了,外孙也慢慢长大,嘱咐自己的弟弟,一定要让女儿复婚  ,女儿离婚也有他的错。噩耗传出,村里一片啜泣,人们感叹,好人也不能长寿。

    魏老师走了,带着对儿女的无尽的牵挂走了,带着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眷恋走了,留下了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一身正气,留下了一丝无奈一丝遗憾。他的丧事和儿子的喜事是同一天进行,门口的对联前半日是白的,后半日是红的,前半日是悲哀,后半日是欢笑,前半日是悼词,后半日是贺声。人生如戏,戏未必有人生这般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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