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教孩子写一篇观察日记,我领他到楼上的“菜园”来一番实地考察。
说是“菜园”,不过是我们几家人在破败的楼顶用泡沫箱或花盆种些瓜菜或花草,七拼八凑的巴掌大的一块“盆景”天地。
绿的菜,红的花,成群结队的蚂蚁,舞姿翩跹的蝴蝶,不请自来的蜗牛,是这小天地独有的趣味。偶有盛装的七星瓢虫或长腿的蚱蜢前来探访,甚至飞倦的鸟,迷路的蝉,都能给朴素的日子平添几分生趣。
白瓷花盆里,小青菜们像正长个儿的孩子,几天不见,高出盆沿许多,一片片油亮的叶子你推我搡,你细细听,说不定能听见它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今天阳光灿烂,太阳花早早地开了,红的,粉的,紫的,各开了几朵。花盆里还种了一株马齿苋,今天也开了两朵白花,单薄的花瓣,淡黄的花蕊,清新而别致。瑞儿问我为什么把马齿苋和太阳花种在一起,我笑着说,它们是亲戚啊。
瑞儿被一株缀满小白花的朝天椒吸引过去了,不再缠着我问东问西。我正要四处走走,不经意间,一簇嫩红的新叶映入眼帘,在那株垂死的月季的枝头,它们像新生的婴儿向我投来稚嫩的一瞥。我禁不住俯下身来,报以它们爱怜的抚触。
然而,这是一株多灾多难的月季。它能继续以强大的生的意志抵御大自然对它的种种考验么?
记得丰子恺老先生为他的水仙写过一篇《生机》,文中说,“因为它到我家来,遭了好几次灾难,生机被阻抑了”,这“好几次灾难”,指的是一次旱灾,一次水灾,再一次是冻灾。我的月季亦然。
春节前,它还是一株幼苗,我栽下它不久,就回湖北老家去了。大约它也没有想到,主人这一走,竟是两个多月的阔别。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我一遍遍地猜想,它肯定是冻僵了,干枯了,这个冬天太冷,太长,它肯定挺不过去。然而我错了,三月底,我从湖北返深,看见的是一株精神饱满、朝气蓬勃的月季。更令我惊喜的是,在漫长的冬天里,它悄悄地孕育了花蕾,马上就要开花了!我感激邻家妹妹对它的悉心照料,也感动于它自己对春天的向往。在整个民族都处在困境中的时候,它以不屈的精神跨越了寒冷的冬天。
3月22日,它开了第一朵花,花型硕大,花色明艳,不像小家碧玉,更似女中豪杰。一开就是许多天,像一朵红莲立在寂静的池水里,它使我的小园熠熠生辉。
紧接着,它又开了第二朵。这一次,我每隔两三天就去观察它的变化,看着它裹紧的花蕾一点一点绽开,我想,人也是一样,绽放,才是最美的样子。
然而好景不长,南方的雨季来了。连绵不断的雨,充满了整个五月。久不见阳光,空气中充满了霉味,墙角长出了青苔,花盆里自不必说,绿绿的苔癣把无辜的韭菜封住了。月季似乎病得很重,叶片不仅布满虫眼,还起了黄斑,一碰就掉,根部也积满霉霜。完了。我在心里作了最坏的打算,但又一面宽慰自己一面存着侥幸。它今年的开花本是意外之喜,如今,它不再开花也无妨,只求它平安。
它萎靡不振有一些日子了。算了吧,我也无力回天。让那些虫子在这黯淡无光的黄叶上尽情地施展它们精湛的雕刻技术吧。谁让它这么一蹶不振呢?过了一些时日,我看着它全身镂空的“艺术品”,又心疼起来,拿起剪刀,手起刀落,心里忿忿地想:“好了!现在只剩光秃秃的枝条,看你们怎么啃吧!”
草木的生命力有时真令人惊叹。一个平常的中午,我上楼去晒衣服,仅是晒衣服而已——那些萎靡的花和菜,已叫我大失所望,已有许多日子不管不顾了。像有神仙在暗中推了我一把,我竟然不由自主地来到菜园边。啊!这是什么啊?!烈日下,我的月季竟然又开花了!
它再生的叶片依然被虫子噬咬得体无完肤,同时,还得经受烈日的炙烤。然而,它绝没有放弃生的信念,甚至在默默中给予其他的植物坚定的鼓舞。它新生的红叶,也在默默中感染着我,使我坚信丰子恺老先生所说:“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即使重遭天灾人祸,暂被阻抑,终有抬头的日子。个人的事如此,家庭的事如此,国家、民族的事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