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他慢慢沉入水中，残留下一串咕噜的气泡，头发像是水草一样在水里若隐若现。
浅暖色的浴灯在重叠缠绕的模糊水汽里变得像是虚幻发亮的某种东西。
没有多少时间的概念，也许过了很久，他坐起身，头低着，一动不动。湿漉漉的头发像八爪鱼一样紧紧贴在额头，青色的胡碴还滴落着水珠，一大团水汽渐渐包裹住他的身体。
“咳”，他的身体微微一颤，呕出口憋在胸腔许久的气，脸上一丝异样的红润悄然褪去。
也许我正在天堂，他这样想着。
似乎是听见谁嗤了一声，他抬头向浴室门口望去，他半眯着眼，眼前只有一大团白色缭绕的水汽。
刚才......是听见了......没有吗？
他侧着头，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就像是爱人温柔地抚摩那样轻，他正清楚地感受到水顺着他的耳道流向耳廓，然后快速的在耳廓里转弯，他忽然想到了昨夜看的那场摩纳哥大奖赛转播。
他转而研究起昨夜自己未加班的原因。
16：15,他从经理办公室出来。
11：30，公司按时送来了盒饭。今天的菜和昨天的一样难吃，他小声嘀咕。
6：50，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后边女同事桌旁的垃圾桶里有一大束玫瑰花，上面还有一张卡片，他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6：30，他路过楼下书报亭，然后顺手买了份报纸，某个女星打了马赛克的巨大裸照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
6：10，他照常起床，然后趿着拖鞋走到浴室，为自己挤上足够的牙膏，他看见镜子里某人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额头上方......
他蓦地一愣，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镜子。
镜子里的是谁......他在哪儿？
不是我，我不知道。
记忆开始倒转，某些片段分解重组。
6：05，他睁开微醺的双眼，天花板是白色而不是黑色。
6：30，他路过楼下书报亭，然后顺手买了份报纸，上面没有女星打了马赛克的巨大裸照。
6：50,他照常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墙角的垃圾桶倒在一旁，碎纸屑洒满了一地。
11：30，他想着一件无关吃饭的事情。
15：55，他走进经理办公室。
20：00，摩纳哥大奖赛转播进入第三个广告......
浅暖色的浴灯在重叠缠绕的模糊水汽里若隐若现。
他用手指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呻吟，眉头皱成一团，他不清楚哪些事情发生了，就结束了，哪些事情却一直在发生着。
他想起自己早年看过的那本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他觉着此刻自己就是小说里的托马斯，或者说托马斯是他，只是托马斯死在了小说里，而他还活着。
或许我也会死，我会死吗？他突然想。
大概是没有答案，他顿时心生烦躁，狠狠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他从浴缸里站起身，并不在意自己赤裸着身体，他猛地打开浴室的窗户，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打了个颤。他想点支烟，却想起自己从来不抽烟，叹了口气，他低头望向窗外，只有不多的灯光亮着。他注意到了什么，他隐约看见一个人走过拐角的位置，然后消失。他忽然想起几小时前自己也是从那儿走过的，一种奇怪的情绪弥漫而出，他决定下去走走。
他很快穿上衣服，没关心头发还未擦干，出了门。
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一无所有，只有一条被路灯照得通明的路。
已经来了，他默默想着。
紧了紧领口，他沿着马路不在意地走着，心里想着其他东西。算不上很久，他的目光停在前面的路口，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向他走来，他感到喉咙有些干涩，心里莫名的害怕，后退了几步，他猛地转身往回跑，一直跑进家里，反手使劲关上门。
他倚在门上，大口喘着气，心里忽然又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没有多想，他摸了摸额头，只摸到一手冷汗。
他泡在浴缸里，抬头看着天花板，浅暖色的浴灯在重叠缠绕的模糊水汽里若隐若现。
大概已经凌晨了，他自言自语。
回到卧室，躺在床上，他感到毫无睡意，翻身坐了起来，他抽出枕下的书，却忽然想起眼镜忘在了浴室里。趿着拖鞋，他向浴室走去，发现浴室的灯开着，他打开门，看见自己躺在浴缸里，然而他自己又站在这儿——真实地。
他猛地关上门。
算不上很久，他深吸了口气，小心地又打开了门，什么也没有，浴缸里只有覆着泡沫的水。
“嗤”，他不禁笑了出来 。
幻觉，是幻觉，他握着眼镜，看书的兴趣却荡然无存。
他又想到路口那个人，尽管猜得到他已经不在那儿了，但他依旧想下去一趟，他想知道那人是谁，他想知道其它更多的东西。
想法这种东西滋生，愈加难以抑制。 他很快穿上衣服，没关心眼镜未拿，出了门。
与他下楼前回忆的场景一样，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一无所有，只有一条被路灯照得通明的路。
然而他很快就后悔了，他没看见那个人，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路，还有他的影子，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
叹了一口气，他转身往回走，心里想着其他东西。大概走了没多远，他的目光停在了前面的路口，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向他走来，他感到手心一瞬间都是汗，忍不住地抿着唇，他开始有些后悔没拿上眼镜，但他还是靠了过去。
出乎他的意料，那人突然猛地转身就跑，他觉着场景有些眼熟。
没有多想，他朝家走去。
回到家，他看见浴室灯未关，趿着拖鞋，他向浴室走去。
打开门，他看见自己躺在浴缸里，浅暖色的浴灯在重叠缠绕的模糊水汽里若隐若现......
*二重身是心理学上的一种现象，指在现实生活中自己看见自己，是一种精神上不正常的臆想。出现二重身的人，往往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都会以死亡告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