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砂砾】
六百年的宫殿、七千年的文明,一个人走进去,就像一粒沙被吹进沙漠,立刻就不见了踪影。故宫让我们收敛起年轻时的狂妄,认真地注视和倾听。
每一件物上,都收敛这历朝的风雨,凝结着时间的力量。
“看见某些重大事件的细节、特殊技艺的妙蒂,和不因岁月流逝而消褪的美的闪光。”——孙机先生
它是对我们古老文明的惊讶与慨叹,是一种由文化血统带来的由衷自豪。尽管这只是时间中的一堆泡沫,转瞬即逝,但我仍希求在“古物”的照耀下,这些文字会焕发一种别样的色泽。
【画里相逢】
时光真是一件神奇的事物,它毁掉了一部分绘画,却又为另一部分绘画增色,乃至成为“绝色”,它们的价值,许多来自时光的赋予。你们是在看画,也是在参悟时间的秘密。因为那些年代久远的绘画,代表的不只是像我这样的画者,也代表时间。
我在某个瑞雪纷飞的黄昏画下了这幅画,之后,这幅画就与我无关了,因为我可以控制自己的笔触,但我不能控制时间,不能控制我的画在未来的命运。它在未来的命运,由你们决定。
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我的画还活着,前往我不能前往的地方,抵达我不能抵达的年代。
【一个皇帝的“三次元空间”】
传位秩序已然确定,他们的宫廷,就省去了那些不必要的心机、诡诈、纷争、背叛,她们用一副《重屏会棋图》,表达了她们兄弟之间苛求安定、携手共建的政治意愿。他们相信,在这世界上,比权力、私欲更珍贵的,是同胞之情,这份感情,可以让他们无惧患难、无惧分离。
假如说画屏上的《偶眠》诗意图,画出了李璟心中的幻景,那么画屏内的第二道屏,描绘的就是那位睡眠者的梦——他安睡于优雅的室内,心里想的,却是徜徉山水、醉泉眠云。不同人物的梦想,就这样借助不同的画屏,一层层地推展开。
【韩熙载,最后的晚餐】
应当承认,资本主义商业和技术的发展,是以承认身体欲望为前提的。如果没有肢体对速度的欲望,就不会有汽车、火车、飞机;如果没有眼睛对“看”的欲望,就不会有电影、电视和网络;如果没有耳朵对“听”的欲望,就没有电报、电话和无线通信。
宋太祖对南唐的享乐之物感到强烈的危险性,他建了一座集中营——物的集中营,以防止这些糖衣炮弹对帝国官员们的拉拢腐蚀。对于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宋太祖不仅反感,而且痛恨,一再要求官员们艰苦奋斗、戒骄戒躁。宋太祖的低调还体现在建筑上,于是有了宋式建筑的低矮与素朴。据说他的宫殿陈设十分简单,试穿都不讲究,衣服洗得掉了色也舍不得扔,还一再减少身边工作人员的人数,偌大的皇宫,只留下五十多名宦官和三百多名宫人。
遗憾的是,他的以身作则,抵不过身体本能的诱惑,在绝对权力的唆使下,后世皇帝很快回到感官放纵的惯性中,不断通过对身体快感的独占,体验权力的快感。他们贪享着帝王这一职业带来的空前自由,而忘记了它本身是一种高危职业,命运常把帝王推到一种极端的处境中。
只有到了这步田地,徽、钦二帝才有所觉悟,自己透支了太多的“幸福”。但新上任的皇帝依旧不会在意这一切。公元1129年,宋高宗赵构率领着他的宠妃们奔赴临安城外观看钱塘潮,欢天喜地之中,早已把父兄在天寒地冻的五国城坐井观天的惨状抛之脑后。一位叫林洪的诗人是在看不过眼,情不自禁写下一首诗,诗中的讥讽与忧愤,与当年的韩熙载一模一样: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的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十多个世纪之后,《韩熙载夜宴图》出现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陈列展上,清艳美丽,令人倾倒,唯有真正懂画的人,才能破译古老中国的“达芬奇密码”,透过那满纸的莺歌燕舞、歌舞升平,看到那个被史书称为南唐的小朝庭的虚弱与战栗,以及画者的恶毒与冷峻,像数百年后的《红楼梦》,无以复加的典雅,向一个王朝最后的迷醉与癫狂发出致命的咒语。
《张择端的春天》
无论多么伟大的作品一经产生,创造它的那个人就显得无比渺小、无足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