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嫄七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袭银白战袍的将军端然立于马上,脸上不动声色,眼底却蓄满了无尽的慌张。他跳下战马,几乎飞奔起来。终于,终于看到了那一抹萧索瘦弱的背影,她说不愿送自己出塞,但是心里就是那么真真切切地肯定,她会来的。
他快步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将那女子拥入怀中,紧紧地,像是松开了手她就会随风逝了。他启唇,声音里还带着奔跑后的沙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说着,仿佛倾尽一生的温柔:“我的妻,等我,归来…”
每每回忆起他走时的情景,女子总是忍不住垂泪。多少月落乌梢的日子,多少夜色浸染的黑暗,她只能倚窗远眺,双眸似是被风吹进了尘埃,竟落下泪来。
多希望,多希望,哪一日便能如愿,望得他从官道上驭马飞驰而来。此后,不必慌张,不必恐惧,不必日日翘首以待,夜夜离愁煎熬。上天多无情,成婚半月,他便要领军奔赴疆场,为国为家也为她。他说“等我归来”,可为何,迟迟不归来…
等待的日子最是煎熬,她无措,内心愁绪无法消解,便只能借酒浇愁,偏偏这天气也似与她作对,顽固地想要撕裂哪一方天空。窗外雨骤风狂,屋檐有雨滴落下,滴滴答答,每一滴,都似针一般扎在她的心上。
疆场是否也是这般恼人的天气?这雨会否阻了他的归程?夫君身体安否?良人何时归来?雨愈发疯狂地砸落在屋顶,她手中的酒杯也见底地愈发快。本是极具酒量的女子,此时和着这阴郁的天气与忧思的心情也醉得愈发放肆起来。她低低喃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夫君,究竟何时归来……”
最终,似乎是醉得厉害了,失了力气般伏在桌边沉沉睡去了。可睡梦中却也不安稳,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暴露出不安的心事 。离思如雨,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一夜,雨未停。一声温柔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她猛得坐起身,努力敛去刚刚脑中的梦魇。是了,她的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雨,带给她太多的负面情绪。
起身唤了丫鬟换了昨夜沾染酒气的衣服,信步走出闺房,到了门边的时候,她不禁问了问正在卷帘的侍女:“昨夜那雨,可是损了夫君赠予的那盆海棠叶瓣?” 侍女略带得意地抱起自己昨晚火速从庭中搬到回廊的海棠花回道:“姑娘,没呢,知道你宝贝姑爷送的海棠,我们都仔细照顾着呢,您看。”她低身碰了碰海棠花,痴痴地看着,似是没有听见侍女的话,明明是出了神的,“怎么会呢,这花,已经是绿叶繁茂胜过红瓣了啊!”无端地,泪湿了眼眶。
突然,前庭有脚步声传来,她匆忙起身,来了人,总不好失了礼数。刚刚站起,心口却没来由地一阵绞痛,她捂住痛得几乎窒息的地方急急向外走去。细碎的步子早已泄露了谁的心事。刚刚走到回廊转角,却不经意撞上了来人。
那是着军装的信使,满身的风尘仆仆,眼中含着悲痛望着她,七尺的男儿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她的脚边,失声道:“夫人,将军,将军战死了…”
她直直地望着信使,却头脑轰鸣,只见那人嘴唇张张合合,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转身向前庭奔去,再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礼仪,似乎那里还站着他的夫,低低地笑着,向她伸出双手,唤着“我的妻”。偏偏此时这心绞痛又袭来,漫了她的四肢百骸,以致她竟是跌跌撞撞,颓然倒下,唯余右手还紧攥胸前的衣襟,那里面,装着的,让她欣喜也让她痛苦的,是她的夫,那个说着“等我归来”的夫。
尾随而至的侍从见此情景,都哭着跑过来,想要扶起她。她摆了摆手,转头想要看那盆海棠,侍女抱着花盆匆匆奔来。她伸手抚了抚那海棠,似乎看到了她的夫,踏着绿叶向她深处手来,低低地笑着,于是她也柔柔地笑了,伸出手去,像是新婚时的模样,郑重地,把一生也交由了她的夫,轻喃着“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海棠,似乎也对着风,温柔地,笑着……
(end 从此,只有死别,再无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