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以后基本都在外求学,所以,和奶奶在一起,朝夕不分的时光是漫长的小学六年。那时候的时间总是过得规律而反复,上学,回家,吃饭,睡觉,日日往复。
在那样定格反复的日子里,我最喜欢的是每天下午五点的时光。因为五点的阳光正好,因为五点放学回家,因为五点奶奶下地回来,因为五点的下午茶。
从小到大都是纤弱的体质,大人总觉得我是吃得少了,大概奶奶也觉得是这样,所以在那六年时间里,我每天下午放学回家都在心安理得地加餐,也就是我最喜欢的下午茶。搬一条长凳到门口,摆上书和作业,还有下午茶,一边吃东西一边做作业,这便是那个年纪那个年代,我所能享受的最好的午后时光。
一年四季,不同的季节不同的下午茶,我对自己的嘴巴向来是格外眷顾。春天,天气最好,辣椒拌饭是我最好的下午茶,手艺是从妈妈豆瓣拌饭改进来的,一碗冷饭,一勺椒油辣椒,撒一点味精,拌匀,就是一碗辣香的辣椒拌饭。那个时候,我还不能自己拌匀一碗辣椒拌饭,最后一项工作总是奶奶全权代劳。奶奶拌的辣椒拌饭总是均匀服帖,每一粒米饭都被红色的辣椒油包裹得光亮饱满,格外诱人。奶奶说辣椒文进武出,吃多了肚子疼。但是我吃辣的能力似乎从小就被磨砺得格外厉害,丝毫不畏惧。
夏天的重庆,总是不辜负“火炉”的称谓,闷热异常。于是每年夏天,我又会再次改进菜谱,多加一杯冰水,再配上奶奶的泡菜。我最喜欢奶奶的泡萝卜,又酸又脆。年纪小的时候,总是央奶奶去抓一把泡菜出来给我切好,大一些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完成抓泡菜切泡菜这些工序了。然后整个夏天就沉浸在酸辣冰爽的味觉世界里了。还有偶尔出去抓蚂蚱,抓笋子虫,抓到就去奶奶那里折她的刷把穿起来,没事也去折,奶奶的刷把就这样被我折秃了。现在想起,那时候奶奶卖一次菜可能也就能换个刷把钱。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这个季节是最繁忙的时候,要帮着大人晒谷收麦,忙得不可开交。然而我却是个意外,因着父母都是工薪阶层,家里并没有什么农活可做,所以每年这个季节,无事可做的我还是自顾自研究着自己每天五点的下午茶该吃什么。红薯是秋收季节我最喜欢的食物。但是自己家并没有这种村里随处可见的物什,我就总是盼着奶奶能带上一些红薯回来煮了给我加餐。奶奶的红薯是种来掐苕尖卖的,所以种的并不多,长得也不大,大多只有两三个手指大,不比人家种来喂猪的那种白薯,又大又多。而这些不多的小红薯大部分都被我一口一个吞进了肚子里,真的很甜。
冬天,我就陷入了饥荒,没有秋收的红薯,只能巴巴等着有小伙伴带了红薯邀我去后山烤红薯,或者从家里带一点青菜架上铁罐子自己生火煮来吃着玩。对于家里没有红薯没有果蔬的我来说,大家邀请我同煮共食的理由大部分是因为我有很多打火机可以生火,还可以从家里带走任何作料而不受大人责罚。在没有人邀请我烧红薯的下午,我就只能巴巴地等着奶奶做饭的时候会不会给我留下点什么吃食。大多数时候都是奶奶做完饭剩下的锅巴给我煮了粥,或者捏成饭团给我。我喜欢锅巴饭团,焦酥的米香带着嚼劲,还有特殊的香味,是农村柴火灶才能煮出的香味。难得的机会,奶奶会用买来的光骨头熬绿豆汤,或者煮一锅“鸡脑壳”(就是面疙瘩),那就是难得的打牙祭了。以至于后来我离开了奶奶很多年后,上了大学,还会在回家时让妈妈给我做一碗面疙瘩,妈妈的面粉比奶奶的好,做得比奶奶多,可还是没有奶奶做的好吃,可能是少了那股子柴火的味道,可能是少了老人家的味道,可能是我的记忆一直骗了我,哪里会有这么好吃的面疙瘩?
很多年后,离开了奶奶,我下午茶的习惯似乎都快没了,可能是因为,我长大了,不如小时候贪吃,可能是因为,我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可能是因为再没人给我将辣椒拌匀,再没人为我抓一把泡菜,再没人给我煮一碗小红薯,甚至连面疙瘩都已经变了味。
再回顾我那些年美好的下午茶时光,除了脑子里萦绕不散的泡菜味,辣椒味……就只剩下书本上残留的水渍和油迹。全拜当年的下午茶所赐。感谢那些年老师的宽容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