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战场上快乐的圣诞》里，男主角世野井第一次见到英国少校杰克的时候，那张杀伐果断的脸霎那间温柔的时候，我似乎懂得了，何为一见钟情，何为遇见了，就再也躲不开。

伴随着镜头的推进，坐在军事审判席上的世野井，那张帅得勾魂摄魄的脸，闪现出茫然、困惑、局促、无措的复杂情感，眼睛不安地眨动着，唇角微抿，强作镇定的面容下是欲喷涌而出的禁忌之爱。也许，爱上一个人，就是这般吧。这般的小心翼翼，这般的惊慌失措，这般的，情难自禁。

是啊，情难自禁。明知自取灭亡，却如飞蛾扑火般。这样的爱，称得上壮烈；这样的爱，惹人伤感。

看完《战场上快乐的圣诞》，我对着文档冥思苦想、绞尽脑汁，近两个小时的电影，表达了太多：战争、历史、暴虐、人性、信仰、救赎……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可，最终，我还是决定从世野井与杰克的同性之爱着笔，只因，那个穿着一身军装、举世无双的坂本龙一，想要不爱上他，太难太难。

1942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军官与英国战俘，这样的时间，这般对立的身份，影片的冲突、矛盾由此迸发，于是，覆水难收，洪水滔天。

一身军装的世野井，深受军国主义的浸润，信奉着武士道精神，是不折不扣的大日本帝国将士。这样一个坚决、勇敢、不可一世的人，像是无法挣脱宿命，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遇上了与之文化、价值、信仰背道而驰、截然相反的英国少校杰克。

黑暗爱上光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起初，很难理解世野井为何会深爱一个注定不可能的人，思量很久恍然，或许，世野井对杰克不可自拔的爱，正是因为对方是自己渴望成为却注定无法成为的那个人。英国少校杰克，自信、英俊、优雅、绅士，他是自由、信仰的象征。这份象征，恰恰正是深受军国主义思想浸润的世野井不曾拥有的，是被压抑、被禁止的个人欲望所在。

于是，爱上，在所难免。

“把衣服穿上。”世野井对着上身半裸的杰克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可笑着笑着，止不住悲哀。吃醋吗？倘这般理解，太过肤浅。深受军国主义信念、信奉武士道精神的世野井此时并不懂得自己为何会一反常态，想保下眼前这名乱了自己心神的英俊男子。他只知道，他想这样做。于是，他这样做了。

于是，悲剧开始了。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萝莉，有一天，她会脚踩纸人军团，来接我。《无心法师》二结束了。那个说着”张显宗，我牙疼“、面露哀伤的岳绮罗却永远不会离开。“世上再无张显宗，无人爱我岳绮罗”，有多少人为你俩的感情惆怅、叹息，感慨万千。

岳绮罗，你明明是个残忍暴虐、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却让很多人感到心疼。如同《战场上快乐的圣诞》中，杰克误以为自己被判处死刑，枪声响起后自己劫后重生时的后怕与庆幸，而此时，而一身戎装的世野井从后背，像个盖世英雄，朝他缓缓走来。

是啊，他救下了他，救下了一个本该判死刑的战俘。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理所当然。杰克被押送到由世野井和大原上士（北野武饰）共同管理的战俘营，而此时，影片残酷、暴虐的部分，国仇家恨下夹杂的禁忌之爱，被大岛渚以精准的拍摄手法，向观众淋漓尽致地呈现。

02

到达战俘营后，昏倒在地的杰克，遇见了旧日的朋友劳伦斯（在战俘营里协助日本人管理英国战俘的人，同样是战俘），当日本士兵将欲扶杰克起来的劳伦斯打倒在地上时，世野井从远处快步走来，不留情地抽打日本士兵，接着，镜头一转，世野井问劳伦斯是否认识杰克？还让大原上士马上送杰克去医务室。

世野井和杰克的这场禁忌之恋，在此时，表现得愈加明显。

是了，倘若爱上，再多的口是心非，也是欲盖弥彰，徒劳无功。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你的朋友吗？世野井隔着百叶窗，用平淡无奇的语气，似是不经意间，向劳伦斯提及杰克，希望透过劳伦斯了解杰克更多。

感情战胜理智，大抵如此。可是，理智会撕扯情感，世野井在这段禁忌之恋中挣扎着、痛苦着，不肯正视不看承认。因此，他选择性的忽视了劳伦斯问出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这般关心杰克？

而深夜里，劳伦斯和大原上士像好友般，在英军战俘营里谈天时，世野井带着日本军医看望受伤的杰克，夜色下远远注视杰克时的那张止不住紧张与担心的脸，像是白天劳伦斯提出问题的答案。

“好像你一来，就激发了他的兽性”。面对世野井磨练超意志，加强剑术课强度的行为，劳伦斯向杰克打趣道。是啊，杰克一来，就激发了的世野井兽性。或者说，杰克激发了的世野井的欲望，而他，就是他欲望的具体所在，可是，世野井必须压制这欲望，会毁灭他的欲望。

“他们是一个焦虑的民族，作为个人的时候，他们什么事也做不了。所以他们选择疯狂，集体疯狂。”这是大岛渚拍给日本人看的影片，里面不乏对日本二战暴行的揭露、批判，以及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与冲突。而这句借劳伦斯道出的，对日本的评判，可谓一针见血。

影片开头，便是太原上士拉出一对同性恋，当着劳伦斯众人的面，对他们极尽侮辱的不堪场面。而劳伦斯叫住世野井，此时世野井面对这对同性恋者，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反感。可这，并不代表他接受自己就是同性恋，即使战俘营里同性恋之风盛行。

只因，在世野井的观念里，禁忌之恋会削减自己的意志，增加自己的懒惰，这与他视为信仰的武士道精神相悖，于是他自我厌弃，甚至将战俘营里的所有俘虏集合在一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位同性恋的日本士兵判处死刑，允许他剖腹自尽。

这也就意味着，在当时，同性恋，是要向天皇剖腹自尽的不可饶恕的罪孽。与其说这次判决是对那位同性恋者的审判，不若说是世野井对自己的警示，对自己的审判。很可惜，他失败了。

03

“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个恶灵吗？”

“是的，我希望我是你的恶灵之一。”

当杰克手拿鲜花，站在世野井的面前，即使被几个日本兵压着，也依旧笑容满面地望着世野井时，一向杀伐果断的世野井止不住颤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问出这句话。倘若你不是恶灵，为什么会把我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倘若你不是恶灵，为什么会折磨得我痛苦不堪？是啊，杰克，你是恶灵，是世野井的恶灵。

“是的，我希望我是你的恶灵之一。”杰克，于世野井而言，是救赎，是不可触碰却又沉溺其中的禁忌之爱。所以，面对杰克在战俘营里大胆妄为，挑衅日方的举动，世野井下令将杰克关禁闭，而不是判他死刑。他舍不得杀他，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的光明，他的救赎。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杰克于世野井而言，是不同的。于是才有后来世野井的贴身士兵深夜刺杀杰克的事情。杰克，你一定也知道世野井爱你吧。要不然你不会亲吻世野井专门送给你夜里御寒的毯子，要不然你也不会在逃跑时被世野井发现、被要求决斗时，扔下手中的刀，望着世野井，笑得坦然。

是的，你确信，他不会杀你。“他是个恶魔，他会摧毁你的灵魂。”你看，刺杀你的士兵面对世野井的质问，回答道。你看，战俘营里的人，都知道了，你与他而言，是不一样的，或者说，他对你，有着禁忌之爱。

所以，当大原上士举起枪对着你，说“我来杀了他“时，世野井转过身，站在你面前，挡住了对着你的枪口。

爱情里，先爱上的那个人，总是让人心疼。《无心法师》里，张显宗的那句”没关系，我爱你就好，绮罗“，暖了多少人的心。可张显宗，你和岳绮罗并不是生死仇敌，你们并没有站在对立面，你爱她，为她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你的爱，是她放火，你为她把风；她杀人，你为她埋尸，你替她顶罪。而，世野井的爱，对杰克的爱，隔着国仇家恨，隔着信仰信念的天堑。

影片压抑、紧张、令人窒息、崩溃的沉重气氛，在杰克上前亲吻世野井时，达到高潮。有多少人，看到这震撼得无以言表的画面时，泣不成声。大岛渚对人性该是有多么精准深刻的理解与把握，才会拍摄出这般此时无声胜有声的亲吻。

04

开始，我并不觉得杰克喜欢世野井，不是吗？可后来细细品味影片时，还是发现了。杰克站在战俘里，看着一身军装、英俊挺拔的世野井，对旁边的劳伦斯说，“我想唱歌”；杰克望着世野井，说“is it beautiful ”。

因年少时对弟弟的背叛，使杰克一直心怀内疚，他一直想要救赎，救赎他人，救赎自己。于是，杰克想要救下指挥官（英国战俘的领头，在日军的高压下努力保全英国战俘的尊严），或者可以说，他想要救赎世野井。

杰克整理自己的衣装，迈着从容的脚步走上前，走到举刀准备杀死指挥官的世野井面前，在被世野井推倒在地后，杰克站起来，缓慢地、坚定地搂住了世野井，大胆妄为、惊世骇俗地亲吻了他。

这个吻，是试探，是证明，也是救赎。

世野井，爱着杰克的世野井，亲吻所带来的羞愧和巨大的冲击，使得他浑身颤抖，终于，几秒后忍不住昏倒在地。而杰克，你仿佛解脱般，任由日本士兵冲向你，对你拳打脚踢。

等待你的，唯有死亡，只有死亡。

也许，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才是真正的救赎；也许只有死亡，你们两个的爱，在国仇家恨，在不可抵抗、无法挣脱的宿命面前，才会荡气回肠，才会震撼心神。

“ 世野井拜托我将杰克的一缕头发带回他日本的家乡，祭放在家乡的神社。”

是了，二战结束了，日本战败了，作为在二战期间犯下种种恶行的日本军官世野井，理所当然要被战胜国讨伐，要被处死。影片的最后，我们从劳伦斯口中得知世野井死了，而他临死前最后的愿望，是希望杰克的一缕头发被带回日本的家乡，寄放在家乡的神社。

古时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世野井面对杰克的死亡，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他们本就站在生与死的对立面，冒犯了大日本帝国的杰克，唯有死只有死。

在杰克被活埋，死亡的那晚，一身军装的世野井在苍凉的夜色下，来到杰克被活埋的地方，那双深情的眼，演绎了何为一眼万年。从口袋里拿出刀，缓缓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割下杰克的一缕头发。最后，起身，来到杰克面前，鞠了躬。

割发，是爱人；鞠躬，是军人。这般的挣扎与撕扯，也许只有坂本龙一，才能演绎吧。

不得不承认，这篇影评的格局很小，甚至是不入流，可原谅我的任性。原谅我入戏一次。

这两天一直单曲循环坂本龙一为《战场上快乐的圣诞》所做的主题曲。始于颜值，陷于演技，忠于才华。也许只有大岛渚导演，坂本龙一、大卫鲍姆、北野武出演，《战场上快乐的圣诞》才会成为经典，才会让我在要面包不要爱情的当下，相信爱的存在。

也许，我们不相信爱，是害怕爱会毁灭现在无拘无束、潇洒风流的自己；

也许，我们不相信爱，是因为那个人尚未出现；

也许，终有一天，我们会对现在的自己说，我遇见了。

（本影评角度略罗曼蒂克，不喜勿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