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牛,六十五岁,细长个子,微弯腰,裤腿总是卷在小腿中间。
老牛老婆死的早,一个女儿远嫁外乡,养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婿整天游手好闲,女儿也自从生完最后一个儿子,身子垮了下来,干不了重活,日子算过得贫苦,一年到头回家走动不了几次。
老牛养了一头十里八村有名的红羊,每月都会有十几个慕名前来给自家羊配种的乡亲,每配种一次老牛收外乡里的五块钱,本村上的收三块钱。在九十年代初期北方农村来说一个月有五十块钱左右的收入,对于一个单身老汉来说日子也算过得去。嘴巴整天油乎乎,脸不白倒也收拾的净光,腿脚倒是一层有年月的黑污皮。说起这污皮,就得说他这不穿鞋不洗脚的习惯。除去冬天以外,春夏秋三季几乎看不见他穿鞋,冬天也很少见他出门,一个人躲在一大间土房子里,窗子用塑料薄膜封的几层厚,门关的死死的,只剩的一条门缝,冬天的西北朔风吹进,哨子一样咻咻作响。北方冬天的农村本来也是寂寥的,一场大雪过后,村里看不见几个脚印,仅有几只黄狗和鸡鸭的叫声示意着这个村庄的纯在。
村里人都说老牛把买鞋的钱省给他那个不是东西的女儿和女婿家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老牛比谁都懂,周遭邻居知道的总是劝他聪明点,“别尽把钱都给你那不孝顺女儿家,不中用”。每当这个时候老牛总是嗐的叹口气“咋弄呀?老天爷爷就给了我一个不孝顺的种,旁里叔伯侄孙的又没一个,我一个人又花不着几个钱,给你们我又舍不得,不花放在床底下的罐子里倒叫老鼠都糟蹋了去。她就是再不孝顺等我死了你们给她送个信,她怎么也要把我发送了吧,再不行弄个席子一卷把我丢到东洼乱死岗里总归办的到吧”?!这个时候就会有村里的小孩一把土坷垃撒在老牛的脖子里,老牛一个激灵站起来,随手抓起一把土坷垃,弓着身子致投过去,一群小孩瞬间嬉笑着散开。“小熊毛蛋孩子,日内娘,活腻歪了”。几个小子也不怯他,边跑边齐声唱和着“老牛拼,老牛柴,老牛死了没人埋......”嬉闹间消失在胡同里。其他人眼看太阳就要落山,稀稀落落,三三两两起身“回家烧汤吃饭,早吃饭早睡觉”。边说着边都散去了。唯独老牛一人又点着了烟斗。远处田野尽头的霞光,印着老牛的双脚越发显得黝黑,直至消失在黑暗里,只剩星星的烟斗火微弱的燃起,熄灭。燃起,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