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时书
黄碧云的其后,读过无数遍直后简直成瘾。这种文字的美实在是太过摇摇欲坠接近暴戾,套用她另一本书名来说就是《温柔与暴烈》。这种文学美,是我近几年来一直所追求的高度。写作是种猎奇,阅读也是种猎奇,在枪与玫瑰的追逐之下,犹如困境之下,到头来往往我们才是那只被猎杀的麋鹿。通常在我想要写些什么的时候,我总爱开门见山去写,这样写与读的人也各自两轻,实在是痛快得很。即使记录的小事如何如何琐碎,我也会一桩桩地列出来,然后永久地去记住当下某种难得的心情。生活是写作的凝聚与提炼,且永久对人有益的。(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犹如午后的清明的雨,无论何时何地总会给人当头一棒的清醒。我但愿能做一个清醒合理的人。
近段时日我总梦见故乡的桥,在黄昏后开始下雨,我走过桥上,身后山林绿影重重,有着隐隐绰绰的鸟鸣,闻其声但不见其影。随后镜头一转,又听到我外婆低声谆谆教导我,说:“黄昏下雨不要到处乱跑,不然会遇见奇怪的事。”我心头一震,猛地一下醒过来,何等眼熟,我的外婆说话总是这么温柔。但其实我外婆已经走了很久,故乡的桥也离我已经很远了,后来我也遇到过很多声音温柔叫我名字的陌生人,但都不是我外婆。跟着大个仔了我走过的地方逐年添加,山河壮阔的,自然地桥也见得多了,好比中山的外海桥,虎门的大桥,还有乌镇的小桥流水人家......都一股脑地拦在眼前。反倒是远去了的故乡的桥,跌落在记忆深处无从说起,偶尔一两次出现在梦乡里,连影子也是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我才终于明白,很多事我们于事无补,在这同时,很多人我们也无法回头。
记得细时,我村子里有小学,我在村子里念完小学,到国中就要到街上的一间寄宿学校就读。那间寄宿学校靠近江边,国道搭江而过,自然而然地也就有了一座石桥。我觉得很搞笑的是,我们那个地方叫石桥,那座桥便叫石桥。不知道是先有石桥这地名还是先有这座大桥,也没有个人说得清楚。又或者是根本没有人想过要弄清楚吧,毕竟这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祖祖辈辈生存在这里,还有什么比人的根本还来得更重要的呢?我想我无法去反驳,关于生存的这件事。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传承。时间的永恒性造就了幻灭,而永恒往往只是一瞬间,不管回忆如何微醺,他都不会给你安慰。这四周谜底一般的沉默,我想我是知道的。就像,就像黄昏不可无雨,雨也不可无黄昏。
在去年乌镇之行时认识的L小姐早日大婚,我因琐事缠身到不了场。便托妖僧送去祝福,在婚礼结束的晚上,我给妖僧打电话,跟着便谈论到了一些事,诸多隐晦不方便说的我不会写,这是我的本分。就像她对待我一样,凡事顾及我。我记得乌镇有许多的桥,拱成一道彩虹,在一条条窄窄细细的河道中间纵横交错,底下只容得下一条扁长的船舶划过。在同游西栅那天,天下着很大的雨,我们没有带上伞,便与同伴的L小姐一起躲在一座搭有亭子的石桥上避雨。当时,我倚靠在一面墙上,听雨声潺潺的。在墙的中间有一副镂空的窗。透过镂空的窗的缝隙,我见到外面有一束茂盛的绿枝正踊跃地往上抽,生长的势头很是讨喜。等雨停的期间,无事所所的,我便倚着墙上沉吟:“水乡江南,三两知己,桥下流水,还有可遇不可求的一场雨。”啊我当时觉得这个夏天真是时髦极了,也浪漫极了。
到后面雨停了,我们几人继续往前走,经过一条巷。乌镇的巷子其实是四通八达的,势同血管,条条大路通罗马。在我们经过的那条深巷处开着一间铺头,铺头外面的爬山虎葱葱郁郁地爬满了整个牌坊,多多少少带着一丝缠绵的滋味。人顺着牌坊进去,又从玄关里出来,便到厅堂中间的大厅。大厅上头挂满了油纸伞,五颜六色的油纸伞一把把地撑开,全数倒立地悬在一根根绳索上,很像影视剧里那些秦淮河畔上青楼的装饰。身为21世纪的大好青年,我们义不容辞地进去充当了一把文人骚客,在里面拿着手机咔擦咔擦不停地拍啊拍,毫无形象可言。但可惜的是,我们没有遇到金陵十三钗。
在旅行结束时,我们约好下次见面,时间没准只是说了个大概,但也算是个约定了。到了今夏,L小姐大婚,我没有到场,与妖僧通话。她说:“你不能到场,真是遗憾。”
我说:“是我自身问题,不能赶到场,实在是不好意思。你一定、一定要帮我把祝福带到。”
她应承说:“好。”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有很多人来问我日后有如何打算。目前我底气不足,心又怯怯然的,碍于情分解释起来也是左遮右掩的,只得个笼统的说话。说服力堪忧,有时候连我自己好像也坐实了目前这个不务正业令人窘迫的境况。虽然我很明白,真实的谜底并不是这个样子。但又如何呢,在这个令人厌倦的年代,好像于旧梦里做着新的梦,醒来复又睡去,无止无终。这令我不禁感到茫然。
然而诚恳是真的,茫然也是真的。老实说,我已经不太记得初到羊城时的心情了,只是觉得这是一件很偶然的事。然后找到工作,来到羊城的边缘地带,也是件偶然的事。在春与夏之间,同一个人的相逢与匆匆告别,说起来其实也是一件很偶然的事。如今方知,生命所得,充满偶然,.种种种种的的偶然......这令我不禁想起初到羊城时的心情,有种世界突然变得很小的感觉,很多人不复存在了。在此同时,一种温辣刺热的感触侵入心头,令我有种格外感动的味道。我知道有些人不应该碰头,有些事也不适合说出来。因为没有真正的事件,依附于叙述或者自由诠释,它可以是任意一次神秘的完成。如同世事如酒沉聚凌冽,教人清醒。——我但求做一个清醒的人。
其实今日全没有料到要写些什么,所言要紧事也并非一刻不得放下,何况生活中样样都是要紧,却也样样都是不要紧,只在角度变换的差别。白先勇于孽子一书中曾有语道:安乐乡中日月长。我这里自然比不得安乐乡的闲逸迷离,但也是推脱不能的。忽而抬首见檐外月色深浓,心中有话,不是非说不可,那么便来日方长罢。
“忽然之间,我发觉我不能驯服我眼前所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