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镜像

01

2005年,我搬家到宁城,读初二。

九年义务教育还没完结,我就相继转了两次学校,频繁地转校让我很难和某个人混熟络。

每次当我们相遇,搭过彼此的肩膀,翻过学校的围墙,笑过同一个梗,消除了人与人之间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互相输出了关怀与温情之后,我开始觉得他就是我的生死之交,但是未等到我们经历生死,倏尔之间,我们便已分开。

彼时,我并未觉察到有何隐患,毕竟在另一所学校,能有机会路过更多人的生命轨迹,被更多人见证成长,想想也是一件挺酷的事情。

同时,妈妈也说,咱们辽辽换的学校多,以后长大了,遍地都是老同学。

我想,遍地的,无处不在的,热闹的,真好。

我想起,前一阵子,我和睦可亲的小外公,直到年迈,一直未婚娶,平素一向节俭,为自己省下了一笔养老金,却在好心收留老同学借宿之后被盗了。

《爱情公寓》里有一集,老同学们给一菲开追悼会,吕子乔装作其中的一份子,编各种桥段加入这场追悼会,塑造自己成为为班级的一员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分分钟建立了比一菲更加牢固的同窗情,继而竞选上班长。

我默默地看完这一集,想起妈妈说我有遍地的老同学,这时背景里的现场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我很沮丧,原来,全天下没有纠纷的陌生人都可以称为老同学,被称为老同学的陌生人却可以引起纠纷,这样一点都不酷。于是,我开始执着于去区分身边的每一个人,我把他们归类,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他们到底是老同学,还是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这个词,听起来怪怪的,可是中文里很难有一个词能把这种关系界定准确,别跟我说朋友,这是一个特别大而无当的词。

我还发现我比其他小朋友更多的经历了离别,无形中过早的明白了一些道理。

没有一种关系是牢固不可破的,消除了疏离感又如何,我们迟早还是要天各一方,我们身上曾经相惜的温度被间离成思念,然后被无限放大,这才是最痛切的事。

所以,与其期望他们不要离开,倒不如在发现端倪的时候,先行离开。这成了我十几岁秉持的相处之道,也让我改变了曾经那股呆呆的劲头。

初三毕业的时候,戈洁问我,如果你看见一个跟自己很像的男孩迎面走过来,你最想做什么?

我说,那就上前去抱一抱他啊,好久都没人抱他了。

这句话仿佛是身体自动说出来的,没经由大脑,十五岁的我留在市里,独自生活,本能地觉得,一个拥抱都没有的自己很可怜。

戈洁也问了青州相同的问题。

青州不以为然地答:干掉他,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像我,哈哈。

戈洁看着我俩,笑了笑说:其实你们俩一点都不像呢。

02

那天,在新的班级,我自我介绍道:我叫楚辽,楚国的楚,辽国的辽,我是从甲路镇的中学转校过来的。

在全班同学面前,青州大声打岔道:新同学,你说的是哪个辽国?

我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一瞬间,我有些愕然,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就像你决然不相信我现在说的话——我看到一个跟自己十分相像的男孩。

有一句话听过无数次,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过着你想过的生活,承受着你未曾经历的苦楚。我尚不知道他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承受些什么,但是我真的遇到了那么一个人。

多次因转校而获得的,在众多生疏的面孔前做自我介绍的经验,让我很快平静下来,我说:就是《天龙八部》里萧峰的出生地,契丹族建立的那个辽国。

青州没有继续接话,我重新望向讲台,顿了顿继续说:我是94年出生的,读书早,又没有读六年级,所以可能会比你们小两岁,经后还请同学们多多指教。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笑盈盈地挥手让我坐下,那天,班主任的笑容,无端地被我记住了。

我发觉这笑容里一定含有对我的期许,或许他觉得我这么一个处事淡然的孩子一定会成为班级里的佼佼者,起码是一个让他放心的孩子。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是,早慧的我,是很忌讳被人揣测并加以期许的,无论我表现出来多少妥协和顺从。我打心底觉得我应该活得自在一点,我不太想活成你们想象的样子。

所以,别太注目于我这样一位普通的小朋友,一些一毫的线索都别给我抓到。

对了,我想你明白,早慧这次词我指的不是智商,是我对各种行为的敏感程度,包括大人的。

在这一点上,我发现我和青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有一天,写一篇命题作文《我最好的朋友》,语文老师会找人起来念作文,聪慧的小朋友都会巧妙地避开了雷区——不写同班的同学,甚至不写同年级的,很显然你很难预测到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分量,你写的人如果不写你,多尴尬呀。

我当时并没有写具体的某一个人,我写的是外婆家那只追着我去学校的小黑狗,青州说我偏题,我说事实如此。其他小朋友说我太单纯,想得太少,我想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我十岁前就学会了在三个人之间,评选我最好的朋友,和我一起去孤立另外一个,从而获得好处,糖果,英雄卡,小霸王游戏卡,我明白谁都怕孤单的感觉,有点党同伐异的意味,我却乐此不疲。

而青州不假思索地写了一个班里的人,果然,事与愿违,他没有被写到。

下课后,他和他写的那个人打得鸡飞狗跳,在放学时,我又看到嬉皮笑脸的他,同那个人搭着肩走在一起,一起骑车回家。

我想,他这样的人只是暂时还未攒够失望的碎片吧,没有摔碎过水晶球,就不知道玻璃碎片是多么锋利,碎片上照出我勾起嘴角的模样,不屑的笑容,我静静地等着他划伤自己的那一天,嘶吼着问自己一句为什么的那一天。

自我介绍完,同桌凑到我的面前激动地说:楚辽,你和青州长的好像啊!

同桌是一个女孩子,浓眉大眼,一身悍气,扎着马尾辫,露出长着一颗颗小红豆的额头。

我说:你说的是青州是那个打断我话的人?

小红豆点点头说:是他,我们开始都以为你是他的亲戚呢。

我想反驳,毕竟我作为新生,也不想被拿去和谁比较,可我望向他,发现除了他较魁梧一点,我较土里土气一点,实在也找不出别的区别,有点像在照一面镜子,思索了半天也找不到切入点,只好深入打探,我问,他这个人怎么样?

问完这句,我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八卦,并且在背后谈论谁,不是什么好习惯。

好在小红豆并不在意,竹筒倒豆子似的跟我说了很多,仿佛她是青州家的小保姆。

青州是理科天才,常常代表班级去参加市区的数理化竞赛,基本看不到他在听课学习,但是综合成绩却一直处于班级前列。

同时他也是个问题儿童,爸妈常年在外地工作,极少过问他在学校的情况,乃至于让他染了一身恶习,打架,斗殴,喝酒,抽烟,逃课打电玩,夜不归宿.....他的家庭很一般,妈妈经营着一家小餐馆,爸爸外出务工,并不富裕,给他的零花钱不足以支撑他去挥霍,所以有一次,他为了给喜欢的女孩过生日偷拿妈妈的存折去银行取钱买礼物,被他爸爸拽回家,用皮带抽了一顿。

无论小红豆说的可信度有多少,我打心底厌恶这种人,并不因为他的恶习,而是厌恶那些做了任何坏事,都要父母来为你赔钱买单的人。

我没有兴趣继续问下去,我发觉,世界上人太多,同类太少,即便是相似的皮囊,也有着不同的灵魂。

03

真正意义上,我和青州认识是在初二期中考试的前夕,在这之前,我们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我和他都是仗着一些小聪明就能轻易在考试中过关的人,所以我们都极少出现在晚自习上,那段时间,我痴迷去电玩城打游戏,一股傻劲头,一打好几个小时,打得忘乎所以。

其实,我很早就接触过电玩,在没有转校之前,小丁哥哥就会带我来市区打电玩,我最爱打的是三国战记,回来后,逮着机会就在同学面前绘声绘色说着诸葛亮放大招时炫酷的画面,神采飞扬,唾沫横飞。

镇里到市区有四十公里的路程,出租车都要跑上半个小时,往往我们出发的时候意气风发,返程的时候却是狼狈不堪。这得怨小丁哥哥,因为他沉迷于电玩城里的苹果机,不输完回去的车票钱不罢休,甚至已经身无分文了,还流里流气欺负其他更小的小朋友,索要一两个硬币做最后一搏。

所以,返程的时候,我们都是忐忑地坐上出租车,到达镇里,小丁哥哥先下车跑掉,留我在车上和司机周旋。

我对司机大叔说,他没钱了,我身上只有十块钱,只够付这些了。司机大叔通常是怒目圆睁地拒绝,让我回去拿钱。而我总是一副你爱要不要的神情,脸皮厚似城墙,最后还是司机大叔骂骂咧咧地妥协了。

年少的我们拥有最多的就是时间,司机大叔当然耗不过,很容易便取得了胜利。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富有,实则赤贫。

这会儿被欺负的对象却是我,两位膀大腰圆的青年坐在我身边的空位上,一青年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兄弟,给哥们几块钱买币行不?

我正在跟大boss鏖战,眼神始终没离开游戏画面,打掉他的手说:没有。

那青年遭拒后,把头凑到我的屏幕前,盯牢我的眼睛说:我说你怎么不识相呢。

我本就是个倔脾气,即使这两个人现在当场把我揍一顿,我也不会服帖,这秉性让我今后吃了几次大亏。

不过这会儿,对于这两个青年,我深知他们不会动手的,能在电玩城欺负人的,大多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于是,我停下手里的摇杆,面色阴沉地用更加凌厉的眼神对上他的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哈哈,这不是松哥吗。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青州过来叫了一声和我对视的青年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收敛笑意问我:城辽,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青年抬起头,咳嗽了一声说:小州,你认识这小兄弟?

青州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开玩笑地说:我亲弟弟,没发现我们长得这么像吗。

我被青州猝不及防的搭手和称呼弄得有些慌张,没来得及收起刚才对视青年的眼神,转过头的时候,也顺势给了青州一个白眼。

开玩笑的,我班里同学。青州连忙解释道。

那青年摆摆手说:既然是你的同学,那算了。

说罢,两个青年悻悻走了。

青州骑着摩托车带我回学校拿书包,我拧着他的头盔,闭上眼睛,一路飞驰。

我酷爱这种感觉,在运行中闭上眼睛的感觉。在爸爸的背上闭上眼睛,摩托车上闭上眼睛,摩天高楼全景电梯上闭上眼睛,惴惴不安的同时,在那短暂的一刻,也能够卸下一个人所有的伪装,是对身边人的全然信任,如同一个婴儿,一段时间后,猛然睁开眼睛,你出现在新的一处,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了,如同新生。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信任青州,或许,于我内心深处觉得,他是另一个自己。

我想起他偷家里钱的事,犹疑地问:你在哪搞来的摩托车。

青州说:朋友的,不常骑。

我说:哦。

街边昏黄的路灯递接着我们的影子,向后退去。我们沉默了许久,我意识到今天他帮了我,理应道一身感谢,即使我不觉得我需要帮助。

我说:今晚的事,谢了。

他笑了笑说:都是小事,那两个人也不是什么狠角色,以后有什么事,别逞能,找我,我可以帮你摆平。

我说:应该不需要的。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城辽,你跟我还真有点像。

我说:或许是有点。

他说:不过,出门还是得靠朋友的,你有玩得比较好的吗?

我说:有,没有吧......我最后纠正道:以前有。

他说:说来听听。

我说:转校之前有,他叫丁翔,我叫他小丁哥哥,前一阵子我还挺想他的,于是给他打电话,可是我还没开始说,他就问我,是不是催他还钱,不就几十块钱吗?还打电话来家里。

青州大笑了几声以作回应。

我继续说:他跟我说钱的那一刻,就知道我们注定是要疏远了,原来,我以为的却不是他以为的。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青州说:明白,你最后怎么回他的。

我嗤笑一声说:我当时停顿了好久,只说了四个字。

青州问:哪四个字。

我说:你懂个P!

我和青州大笑起来,像两个招摇过市的小疯子,那天下自习后,我们聊到大半夜才回家,我们都喜欢以“我”来开启一个话题,我们彼此太想将自己告知对方,几个小时的时间对我们来说实在不够用。

那夜,我们是如此善于表达,毫无戒备,话里处处暗藏各自的软肋,有幸的是,未来诸多日子里,我们可以借各自的软肋来伤害对方,战胜对方,而我们却没有这么做,生死之交,他让我重新想起了这个词。

今后的日子里,我们回忆起那一晚,他说:那晚谢谢你直率坦然地对我。

我说:我们这样不好,别人一注意,就敞开心扉,你觉得那是直率坦然,而我觉得只是孤独。

04

和青州相处越久,我越发觉小红豆说得有失偏颇。

青州并不是爱惹是生非的人,他用心地维护着自己的好人缘,与三教九流之辈广而交融,难免会被卷入一些是非,而且他又是个很义气的人,做很多事情,首先考虑的是身边的人,能想到一出就做一出,义字当头,不计后果,这种爽然的交际能力在中规中矩的初中生眼里自然成了另类。

相比之下,我这种,称得上是如履薄冰的活法简直就是他眼里的怂包。

不过,青州并没有因此而鄙视我,因为有戈洁这个女孩的存在能给我提供诸多案例来举一反三,将怂包这个桂冠奉还给青州。

戈洁是初二六班的女孩,而我们在同年级的一班,青州一直在追求戈洁,我常常想,两个班级隔这么远,青州如果追求成功,也会因为异地恋分开吧。

那一年,有一部特别火的电视剧叫《恶作剧之吻》,而戈洁的外貌像极了剧中的林依晨,也就是湘琴,尤其是嘴唇,粉嘟嘟的,像开起一朵凤仙花,生起气来,能看化了少年的心,少年是青州。这样的描述也都是来源于青州,而我起初并不知道我们年级有这么一位姑娘。

由这部电视剧也引起了一阵袁湘琴式的表白热,剧中,袁湘琴在表白信里写道:“江同学,我是F班的袁湘琴。我想你并不认识我,但是我对你却很了解喔!从第一次在新生训练上看到你,那一天,我的眼光就不知道怎么离开你。”

那段时间,男女同学全都依葫芦画瓢在信里将那些暗流涌动的朦胧好感提前到了新生训练,仿佛新生训练是学校组织的一场相亲比赛一样。

其实我也能够理解,那时候,解开女孩脖子上的内衣肩带,男孩不会羞怯,和喜欢的人作业本放在一起却能让男孩忐忑。

最初的我们只有情,而少见欲,也没有经历过背叛,猜忌和争吵,以为一生只爱一个人就像学好数学老师教的概率论,就一定能买中彩票一样,有方法可循,是很简单的事。

我们理所当然的去改变时间,也要争着去当先喜欢上对方的人,这是一种宜早不宜迟态度,因为早这个字被鲁迅先生刻在了每位同学的心上,一贯是用功的表现,最先去班级里终归是一件让人骄傲的事情,那么,最先喜欢上对方的人呢,或许像是.....写到这里我以为我能写出一个类比的句式,可是停顿了许久,最后,我选择了缄默不语。

我写袁湘琴的表白信并不表示青州也准备采用这种表白方式,相反,我们除了发现学校超市的蓝色水笔涨价了,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阵子的表白热。

我只是为了让你更能理解我接下来说的一些事,主要是理解那个时候的我们没有自由出行的权利,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找准一个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对这个人说一句情话也不能够说的漂亮,漂亮的人也不会轻易应允追求者,所以,每一丝情愫都是一封表白信,每一位恋人都是寄信人,处处都显得稚嫩,而我将这些成文于纸上或许也是笑话书,你有权选择一笑置之,但是,我不想你妄断他们的方式。

放心好了,这些事,他们不会对喜欢的人重复第二遍,一切都已经高傲得绝版了。

起初,青州的追求方式很简单,在放学路上跟踪她,这一跟就是一年。

跟踪身处不同班级的戈洁不仅是体力活也是一门技术活,中午放学后,青州得以百米速度冲刺到校门口等待目标,如果遇到被老师拖堂的情况,要根据拖堂的时间,在纸上计算出戈洁已经走到了哪个路口,然后追上去,当然,也会由于人流量较大而错过目标,不过,这种概率极低,如果你也曾像他这样,心心念念一个人的话,那么她就是人海中的一艘帆船,飘飘摇摇却也醒目,是难丢脱的。

自电玩城事件之后,我经常陪青州跟踪戈洁,在这之前,他已经默默跟了两个多月了。其实大多数时候,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地跟着,戈洁停下来的时候,我们面无表情的从她面前走过,在下一个路口的报亭前停下来,等待她的下一次路过,从未被发觉。

戈洁回家的路要穿过好几条小巷,我们只好在拐角处停下来,等戈洁走过这条巷子,我们再小跑跟上,在拐角处,我们百无聊赖,玩起了剪刀石头布,输的人说出真心话,我记得其中有一个问题是,你做过最勇敢的事情是什么?

青州说的是,半年前,偷妈妈的存折那件事,也是与戈洁的初见。

那次并不像小红豆说的那样,青州为了给喜欢的女孩买生日礼物,而是替他曾在作文里写的那位“最好的朋友”交医疗费。

那天晚上,他们逃了晚自习一起去打球,“最好的朋友”投篮时严重摔伤,不敢去校医务室,只能送往市里的医院,于是青州脱下校服,把摩托车偷偷地骑进学校,在球场准备抬人的时候被校学生会的一位女孩看到了,这个女孩就是戈洁,她问青州的身份,青州说是伤者的哥哥,但演技十分拙劣,被戈洁几个问题打回原形,最后只好承认逃课,并告饶求情,让戈洁放他们去医院,戈洁知轻重,没有过多纠缠,让他们出去时注意安全。

后来,这事没有被老师知道,青州对这个女孩是心存感激的。

至于偷存折是因为医院让交医疗费,“最好的朋友”不敢通知家里,于是青州一肩承担了下来,又由于那阵子青州一直在打听女孩的身份,两者联系到一起,便流传出了小红豆说的版本。

我当时有话想说,却哽在胸口没有问出来,我知道,无论是有关戈洁,还是“最好的朋友”,一旦问出来,他回答的每一句话都会有一段说不尽的背景故事,毕竟一个是他渐渐喜欢上的姑娘,一个是这会儿他已经渐渐疏远的人。

然而,这两者都不需要理由,就像,如果有一天,青州离我而去,我一定不会问为什么。

当青州把相同的问题推给我的时候,我说我没有做过什么勇敢的事情,很少去反抗生活的规制,干什么都畏首畏尾的,而且干的这些事都不是因为喜欢,只是为了避免这些事走向另一个极端,比如,为了能回到镇上,逃租车费,比如,我为了赶暑假作业,我会撕掉其中的好几张去减轻任务量。

所以说:我不像你,活的那么明朗。

青州说:这就麻烦了,首先,你得搞明白你喜欢什么。

我说:我喜欢的是.....我撇过头,看到青州已经追着戈洁的倩影去了,正回头对我喊道:快跟上,快跟上!

我说,来了。

05

2006年7月12日,洛桑田径大奖赛刘翔以12秒88的成绩打破110米栏的历史纪录。

届时,是初二的暑假,那天,我激动不已地在家里看着比赛,青州突然闯进我家,拉着我去参加英语补习班,几乎是一种命令的语气,甚至容不得我吃完我怀里的半块西瓜。

当我在补习班看到戈洁,我明白过来了,青州是跟着戈洁报的这家补习班,顺便捎上了我,谁让我是忠实的爱情陪跑者呢,没有自由可言的,即使盼到了暑假仍要保证出勤率,兢兢业业。

由于一年前两个人有过几面之缘,戈洁对青州有些印象,对于戈洁,青州已经看过无数眼,照过无数面了,相识总在相遇之前,更不显得拘束。

那个夏天,是一切的开始,我无比喜欢这个有知了的季节,微热的风吹浮着绿豆冰淇淋的清香,我看到两个人欢声笑语地聊到了一起,仿佛看到刘翔跨越了一道一道横在面前的栏杆。

当我说不出自己喜欢的什么,那会儿,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和喜欢的事物在一起,让我觉得欣喜。

初三开学不久,青州就开始准备着一场表白。

直到2007年6月14日。

又是一年,那天中考结束,青州将1000只千纸鹤交到戈洁的手上,这1000只千纸鹤是一年内叠出来的,足足装满了两个纸袋。

青州笑嘻嘻地将两个纸袋递给戈洁说:戈洁,我喜欢你,不久,两年而已。

多奇怪,青州曾经做了那么多傻缺又丢脸的事情,我都觉得他是不断地靠近戈洁的。

甚至,2006年夏天到我们毕业前,我们都没有显得生疏,戈洁上完体育课,我会替青州送饮料给她,她会一边擦汗一边问我,青州是不是又逃课了。

戈洁对青州的感觉,友达之上恋人未满,如果再等几年,青州或许能修得满。但是,在青州表白的那一刻,我发觉青州又写了一篇命题作文《我最好的爱人》,重蹈覆辙,分别只是时间问题,只是青州自己未发觉。

女孩戈洁怀抱着两个装满千纸鹤的纸袋沉默了许久。

意料之中,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我打破了沉寂。

我说,戈洁,青州是在问你,你喜欢他吗?

06

我发现,我们第一次表白,第一次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一定是一句陈述句。

那天,青州从考场带出来一张草稿纸,他说,这是中考发的,考试结束,只有我没有上交,这就能代表唯一。

在这一份唯一的草稿纸上,他用隽永的字迹写着未说出来的话:

我喜欢你,如同离弦的箭,一些受风力影响改变了最初的方向,一些得刺穿某个人的胸口,而更多的是,在用尽了拉力,精疲力尽后,只能将箭头深深地埋入土里。

那么,我依然会喜欢你,我会在出发的时候心里想着你,听夏风吹奏白杨树的乐章,我会在终点坠落地慢一些,看冬雪隐匿秋田的徜徉。我会一直等着你,哪怕错过了末班车,会经受一夜风霜,我会一直等着你,风霜后有你的一个天明,我会一直等着你,毕业照里,你笑起来的那个天明。

2017年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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