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声明一点:我现在实际上是一头牛。
因为灵魂互换后,我住进这副人的躯壳,从而拥有了这个人的记忆,以及掌握了人的语言。相应的,灵魂互换后,他——住进牛身体里的那个人,也掌握了我作为牛时的记忆,并且掌握了牛的语言。因此,我们既掌握了人的语言,又掌握了牛的语言,既拥有了人的记忆,又拥有了牛的记忆。
此外,再声明一点:灵魂互换后,我和现在那头牛,都希望别人承认我们是人。毕竟,做人要光荣一些。
由于人和牛发声器官的构造不同,所以,尽管我们既会人的语言,又会牛的语言,但人和牛之间的直接交流仅限于我们之间。我能听懂其它牛说话,却不能与其它牛对话;同理,他能听懂其他人说话,却不能与其他人对话。
在灵魂互换之后,我占有人的躯壳,从生物等级角度看占有优势,属于下位者升到上位,而原本的上位者就降到下位。因此,矛盾就产生了。他一直强烈要求我将这件事情真相大白于天下,然后召集能将灵魂换回来的能人异士。
奈于下位者的情况类似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所以能和他唯一交流的我就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大家知道,上位者极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苦于世事难料,牛拥有了人的灵魂之后也极不好对付。短短两周时间下来,我们之间的矛盾激化,竟至于我不得不妥协的地步。
为让各位相信这不是一出闹剧,我还需要把我们自身的一些基本情况,以及灵魂互换后这短短时间里,发生在我们身上一些事件的细节一一讲出。各位看后,心中自有分晓。
首先,我得介绍我俩的名字。他叫牛猛猛,名字挺霸气,但他父母却一直叫他的小名:牛牛。所以,他的小伙伴们就取笑他,叫做:妞妞。不过,灵魂互换后,这种无奈的尴尬就一直是我在承受,而我之前的名字,即牛语名字,叫做:哞。所有牛的名字都叫做哞,只是音调与尾音持续时间长短有差别。
可是,牛猛猛在了解牛的命名规则之后,既不想用我的牛名,也不想为自己取一个新的牛名。他认为拥有牛名是一种耻辱。这属于上位者下位之后的心态问题,我不怪他。
只是这样一来,别的牛喊他的时候,他就不理不睬,生生地断送了我的好牛缘。这些我都不生气,因为我上位了。但让我生气的是,他竟然不允许我用他的名字。好在我知道他这个名字的弊病之后,也就释然了。
尽管他父母和小伙伴还是这样叫我,但我就只当是叫他。因此,我为自己取了一个人名,叫做:郝运来。但是,他依旧不允许,硬要让我的名字中带上牛的属性,好让我时时刻刻记住自己是头牛,于是他管我叫做:大黄。只因我的前身是一头大黄牛。
但是,他家有一条小狗叫小黄。我可不想让他有理由去和别的牛嚼耳根说我是一条小狗的大哥,因此我也不同意。最后我赌气,有人喊我,我也不理不睬,生生把一个父母老师眼中口甜嘴甜的好孩子好学生变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坏孩子坏学生,其中原委,后面自会说明。
现在,我需要简单讲述一下灵魂互换发生之前的一些事情。这个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在农忙时节,具体日期已记不得,因为我们都昏迷了一段时间。牛猛猛今年十六岁。我的牛龄快满四岁,而牛的一岁约相当于人的四岁,因此我今年也是十六岁。当然,在灵魂互换之前我不知道这个年龄换算法则,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牛龄,而且快满五岁。但是,人的二十岁,牛的五岁,都是一个荷尔蒙旺盛的青春年纪,这是天性。所以,我那个时候总是依据天性行事。
耕田的时候,我就时时偷瞄在其它水田里耕田的母牛,尤其是年轻的母牛,这让我感到精神振奋,感到头脑发热,感到身体是一块铁,铁耙、铁犁拖在身后来来回回丝毫不觉得累,甚至想把那些年轻母牛的活儿也揽在自己身上。
但是,主人家不允许,尤其是牛猛猛。他真自私!每次我干完活往其它水田走去,牛猛猛就把我打回来,要把我关进牛棚,因为他就想着摆脱我,好干自己的事。每次一竹鞭打在我背上或屁股上,就肿起一条大拇指粗的血痕。牛看了都触目惊心!可是,即使天性给我带来的荷尔蒙再旺盛,我也不能反抗主人家,否则我就不是一头牛了,而是一头野兽。
好在,牛猛猛的父母能体恤我的心情,每次干完活之后,就吩咐牛猛猛把我带到河边草地上吃吃青草、放松放松筋骨、散散心。于是,我就在河边等着其它母牛的到来。只是可惜,由于我的活儿完成得较早,因此等到其它母牛来的时候,我就要被牛猛猛赶回牛棚去了。这回他可是有了充分的理由——我已经休息够了! 因此,我与其它母牛相处的时间极为短暂。然而在这连说说情话都不够的时间里,我还要和一些竞争者、挑衅者开架,最后只得和有情人依依惜别。啊!我的青春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流逝着!
相比之下,牛猛猛的青春就过得有滋有味啦!他现在上高中,人长得俊俏,学习又好,又拿着学校的奖学金,因此就有了追女孩子的资本,女孩子也愿意跟他鬼混,干了不少风流事,不过,全瞒住了家长和老师。因此,在家长和老师的眼里,他可是一只山窝窝里的金凤凰。所以,他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不违天性啦! 这些都是灵魂互换后,我从他的记忆中知道的,简直没把我气死!当时我就想,要是我还呆在自己的身体里多好,少知道就少些烦恼。
但是,灵魂互换后不久,我就爱上了这个人的身体,接下来就要讲我是如何的得意,以及牛猛猛是如何的悲催啦!
上面我已经说过,我现在是处于荷尔蒙旺盛期,虽然进入了人的身体,但这种天性是属于灵魂的,变的只是媒介;再者,由于我在牛身阶段这种天性被压抑的厉害,所以现在我就尽情放纵啦!虽然我也有人的记忆和人世的观念,但还是被牛的记忆和牛的世界观占了主导,所以我既不干家务活,也不好好学习,吃喝玩乐啦、打架斗殴啦、奸淫掳掠啦,这些才是我喜欢的。到后来,不得不说,我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坏蛋、一个人见人恨的败类、一个人类社会的渣滓。
但是,这对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怒骂的、痛恨的、诅咒的是牛猛猛,又不是我。所以,我对这些负面效应丝毫不予理会,以至于到后来,再也没有人叫我“妞妞”了,他们都怕我,这倒让我的耳朵清净了些。
但是,总有人要来承受这些恶果,而牛猛猛本人现在在一头牛的身体里面,除了我,没人知道,所以这些恶果轮不到他头上。最终,毫无例外,这些恶果全部落在了牛猛猛的父母头上。
虽然富裕的人家可以买得起很多大黄牛,但真正拥有大黄牛的家庭实际上都是农村贫穷的家庭。儿子读书有出息是他们唯一的期盼,但现在,好好的儿子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各位,你们应该能够想象牛猛猛的父母这个时候有多么伤心却又无能为力。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令这对父母心上又添一层霜的是:家里的另一个依靠——大黄牛——也闹毛病啦!
各位已经知道,现在这头大黄牛实际上是牛猛猛,而灵魂互换正发生在农忙时节,所以,牛猛猛从昏迷中醒来后就被拉去耕田。大黄牛体格健壮,伺弄这一亩三分地原本是不在话下,但是牛猛猛的意志力却吃不消了。在水田里拖拖拉拉大半天,终于熬完了活儿,牛猛猛被父亲带到河边,四脚一软,就趴在了草地上,连吃草的力气都没了。牛猛猛的父亲只道是牛儿刚醒来不久,体力尚未恢复,便独自走开,让牛儿多休息一会儿。
他这一走开,我之前相好的那些年轻的母牛就围过来了,对着趴在地上的牛猛猛抛媚眼、说情话、求交配。牛猛猛虽然有牛的记忆和世界观,但还是人的那一部分属性占据主导,因此,虽然他也是荷尔蒙旺盛,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一头母牛进行性交。尽管这种现象在牛的世界中司空见惯,但牛猛猛时时谨记着自己是人不是牛,一旦和母牛开干就是畜牲了。所以,牛猛猛对那些母牛视而不见。 但是,牛猛猛又不能像人一样用双手捂住耳朵。因此,他便听见了那些母牛的狠话,骂他“不讲昔日情分”、“性无能”、“找牛报复”之类的。这一点,所有雌性都一样,生气时讲的话都是来真的。所以,一会儿,就有五只大黄牛、大黑牛围住了牛猛猛。
牛猛猛做人时就从未与别人打过架,而现在被五只庞然大物围住,哪能不心慌。虽然他此刻也是一只庞然大物,但他显然忘了这一点,只记住自己是人。此外,就算他认识到自己的身份,也无济于事,以一敌五,他也只有逃命的份。所以,牛猛猛猛然站了起来,撒腿就跑。
尽管出其不意,但牛猛猛还是被一只大黑牛用角顶到了屁股,然后被一只大黄牛绊了一脚,结果摔出去四五米远。那五只牛倒也不追,站在后面使劲地嘲笑他,其它的母牛也围过来看他的笑话,又骂他“懦夫”、“没种”、“还不如一条狗”之类的。牛猛猛忍住怒火,缓缓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开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第二天,牛猛猛拖着疲惫的身躯艰难地干完活,来到河边,结果又被围上,毫无疑问,又被揍了一顿。晚上,牛猛猛伤痕累累回到牛棚,便想着要不要逃走,逃进深山,结束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
但下一刻,他就坚决地摒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谨记着自己是一个人,在父母需要自己的时节,不能就这样逃走。因此,牛猛猛需要忍受下去。只是,过了一个星期,牛猛猛就忍受不了了。
牛猛猛仰天长啸一声,决定报复。因为牛猛猛既有人的智慧,又有牛的身体,所以他有能力报复。他知道,自己直接找那些牛对抗是极不明智的。因此,牛猛猛要等待时机。终于有一天,牛猛猛的父母要到学校来找我,因为我总是惹祸,要被学校劝退。当然,牛猛猛还不知道我要被劝退的事。他只知道这是一个报复的好时机。
那一天天气可真不错!牛猛猛开了牛棚的门,大摇大摆地走出来。首先他找到目标——那些欺负他的牛都在哪些田里耕田,然后发狂似地扬起尾巴怒吼着冲过去。
正在耕田里的农人和那些牛全都惊呆啦!那些农人以为牛猛猛是冲自己来的,而手中又只有一根竹鞭,哪抵得住一个庞然大物发疯般的架势啊,所以撒腿就往田埂上跑去。
水田里坑坑洼洼,对于两只脚的人来说,跑起来可受罪,往往深一脚浅一脚就摔倒在泥水里,弄湿一身,站起来,才发现牛猛猛没有追来。
牛猛猛正拧着脖子挺着尖角,对还套着牛枷爬犁处于震惊状态无法动弹的那些牛的肚子撞去。等到这些牛被撞得四脚朝天倒在水田里,它们以及浑身湿透的农人才意识到牛猛猛这家伙做了些什么。
于是,那些牛儿和农人都对牛猛猛破口大骂“该死的,等下了班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天杀的牛,你今天是不是吃狗粮啦”、“快滚,不然把你宰了”之类的。
牛猛猛本想戏弄他们一次就算了,但听到“狗粮”二字,瞬间全身的皮都紧啦!他最受不得与狗牵扯上任何关系。那些农人们又哪知道他是牛猛猛能听懂人话呢?
于是,牛猛猛就在各块水田里闲逛,咧着嘴带着嘲笑,看到哪只四脚朝天的牛爬了起来,就又冲上去把它顶倒。整整一天,这些农人的活儿就全给耽误了,小小山村里怨声载道。
晚上,牛猛猛也不敢回牛棚,怕被别人堵住暴打,于是趁着天黑就跑进了山里。接下来的两天,牛猛猛的父母都还没有回来。牛猛猛撒尽了欢、出尽了气,仿佛在这片小土地上称王称霸了。
而另一边,农人们耽误了整整三天的活儿,并且家里的牛也全是伤痕累累,在这个农忙时节,真是叫苦连天、欲哭无泪啊!于是,牛猛猛就有了一个外号,叫做“牛魔王”了。
最后,农人们全体组织起来上山搜捕,一定要把这头牛逮住,抽筋剥骨、大卸八块、饮其血、啖其肉,以息民愤,以平众怒。
但牛猛猛有人的智慧,哪能叫他们捉住?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牛猛猛的父母回来了,把我也带了回来。所以,牛猛猛所犯下的恶行带来的恶果就全由他的父母承担了。
一群人堵在家门口,一五一十诉说牛猛猛的罪行,所以我也就知道了这些事。牛猛猛的父母从一个箱底破包里,颤颤巍巍拿出为数不多的存款分给他们作为补偿,并承诺要亲手逮到牛猛猛,逮到之后先让他干完村子里所有牛该干的活儿,然后把它宰了,在村东头支口大锅,把大卸八块的牛猛猛放进去乱炖,要请大家伙吃牛肉。
我也有人的记忆,多少也有人的情感,见到牛猛猛的父母被逼成这样,也终于感到心底难受。如果把牛猛猛宰了,今年这些农田就全完了,这可是全家人的活计。
于是,我开始替牛猛猛求情。一方面,我请求牛猛猛的父母以及各位农人不要宰杀牛猛猛,并向他们声泪俱下地陈述,杀了牛猛猛之后将会给我们家带来怎样的毁灭性灾难;另一方面,我承诺亲自去带回牛猛猛,并让他当众给所有农人以及所有受伤的牛下跪,权当赔礼道歉。一头牛要在何种情况下才能下跪?尤其还是一头有尊严的牛要在同类面前下跪,足以见其真心诚意了吧!
农人们听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也只得放弃那一锅炖牛肉,无奈地点点头,约定好第二天午时三刻到村东头见证牛的下跪。最后,他们就拿着分到手的钞票,各自回家去了。
当天晚上,我就去山上找牛猛猛。因为我也曾经为牛,所以找到牛猛猛并不难。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牛猛猛。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惹下如此滔天巨祸,更叫他撕心裂肺的是连累了父母,于是就答应了我的要求——明天午时三刻去村东头当众下跪。
但是,牛猛猛又说:“我有一个条件。”
我说:“什么条件?”
牛猛猛闪着硕大的眼睛看着我:“我要求你把我们之间的秘密公诸于世,并且发出悬赏,召集能人异士,再把我们的灵魂换回来。”
各位,我才当了短短时间的人,刚感觉到当人的好处,哪里肯再当回牛啊!可是我又不好直接拒绝,于是就沉默着。
但,牛猛猛现在也有牛脾气,哪能任我沉默,于是冷着一张牛脸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去给他们下跪,并且以后天天捣乱。反正现在他们认为你才是牛猛猛,如果这个家毁了,你还有书念吗?还有时间风流吗?到时候,有你的苦吃!哼!而我就不同了,我拥有人的智慧,又拥有牛的力量,便可以在这片土地上横行霸道。反正村子背后就是大山,进可攻、退可守,谁奈我何?”
听他竟然这样说,我也破罐子破摔,怒吼道:“哼!反正我已经尝到做人的好处了,大不了我就离开这个家,远走高飞。你以为遭罪的是我吗?你父母才是遭罪的人。如果你忍心看着他们受苦受难,你就尽管撒野,尽管当你的山大王。你觉得对我会有什么损失吗?就算我们最后都死了,但你死了别人就会把你炖了吃肉,我死了至少会入土为安。哈哈!”
牛猛猛大叫一声:“行啊!既然这样,我现在就让你死!”
于是他就冲到我跟前,把我撞倒在地,用两只尖角抵着我的胸膛。到此刻,我才知道自己从单独面对牛猛猛开始,就已经优势全无。我皮娇肉嫩的胸膛如何抵挡那两支钢铁般坚硬、刀剑般锋利的牛角?于是,我只能妥协。
第二天,牛猛猛八点就跑到村东头跪着,一直跪到午时三刻,岿然不动。
所有的农人以及来看热闹的牛都被感动了,在场的人和牛无一不落下滚烫的泪水。
牛猛猛的父母见牛如此,更是老泪纵横,颤颤巍巍走到牛猛猛身边,把牛猛猛给搀扶起来。牛猛猛也早已涕泪横流了,站起来,就跑到别人家的水田里,要给人家干活。
那些农人见此,更加相信此牛的真心悔改之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话对于牛同样适用啊!
农人是善良的,那些牛儿也是善良的。他们赦免了牛猛猛的罪过,不让他代替耕田,并且把牛猛猛父母给的赔偿费也退还回来。乡里乡亲,大家都不容易!
虽然真相已经公诸于世,尚未有能人异士前来。但是,自从牛猛猛下跪之后,许多事情都有所转变。
牛猛猛越来越像一头牛,简直比之前的我更出色地胜任了牛的工作,因为他能够对主人发出的各种指令了如指掌,干活时脚踏实地、兢兢业业,休息时也主动结交牛缘。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牛猛猛更出色的牛了。
与此同时,在牛猛猛的威逼下,以及人性的指引下,我也越来越像一个人。虽然这种说法让我感觉怪异,但事实如此,至少我再也不会行禽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