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余光中 《绝色》
窗外,不知何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宛若迷路的蟋蟀在枝叶间穿梭,又如调皮的鸟儿蹬坏了干枯的树枝。
推开窗,满眼的白映在眸间。
雪,携着琼天的甘露,披着朔北的胡风,从容而来。
“凤来镇已有多年没下雪了!”形容枯槁的老者正拄着拐眺望,嘴里嘟嘟囔囔的像是忆起了什么不得了的往事。
“是啊,凤来镇是有些年头没下过雪了,也不知道三丫头现在过得可好?”一旁坐着木椅的老妪弹开发间的雪花,附和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初雪新至,总归有人回来的。”老者的背影在凤来镇的青石路上闪烁,不一会,就从远处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
“少爷,前面就到了,咱还是下马走进去为好?”雪沐背着书箱,手中握着一把早已惨败不堪的油纸伞,扭头说道。
少爷从马上跳下,拍打完身上的落雪,眼神冰冷的望着被雪掩盖的小镇。
”雪沐,时辰没记错吧?“被称为少爷的年轻男子望着远处询问。
”没记错,就是今天。“雪沐牵着马跟在后面,眼神也渐渐变得复杂。
十二年前,凤来镇是方圆最为破败的小镇。整个小镇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史官杜撰的地方,除了镇东那家从不迎客的小屋。
小屋住着父女二人,父亲浓眉大眼,气力过人;女儿娇小玲珑,明眸皓齿,深得镇中人喜爱,都叫她三丫头。
平日里,这家的女儿并不出门,整日操忙家务,父女俩也是活得平平淡淡。
可是,一切的改变都因为十二年前的那场大雪,算起来是腊月二十六。
那日,凤来镇下起了前所未有的大雪,大雪整整持续了有半个月,街上更是空无一人。
镇东的女儿正在家中缝补衣物,恍惚间听到了门口的响动。起初,女儿家并未在意,以为是风雪的叩门声。谁知声音愈发急促,这才起身前去开门。
吱呀,木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锦缎的公子。白衣长衫,雪片从叠落的睫毛擦过,落在红唇上,美极了。女儿家一下愣了神,世间竟有如此美艳的公子。
”路遇风雪,还请姑娘行个方便。”公子温润如玉,声音低沉。
“公子请,小门小舍还请别介意。”
“铭儿,这大雪天的谁啊?”父亲的声音从隔间传来,声音浑厚有力。
“爹爹,是个路过的行人,来咱家避避雪。”铭儿扭身望着隔间喊去。
“那让人家进来吧,这大冷天的别冻坏了。”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
“公子独身一人怎可冒这么大的风雪?”铭儿煮着茶水随口打听。
“闲来无事,出门游玩,一不小心迷了路,这不又遇上大雪。”公子坐在石墩上,双手摩擦着想要尽快暖和起来。
“哎呀,这是谁家的公子啊,这大冬天的。”铭儿的父亲从隔屋走出,披着打猎的毛皮,寒暄起来。
"伯父,小生是贪玩至此,路遇大雪,这才打扰了阁下。“公子急忙起身相迎。
茶水填满,一家两口和这个避雪的公子聊上了天。这位公子在家中呆了三天,终于等到了雪停,这才千恩万谢的离去,还承诺要将父女俩接到大的地方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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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镇西的雪戎急匆匆的就跑到了镇东的妇女家。镇上的人都知道,这个雪戎是个难得的好后生,可惜家道中落,家中除了一个书童以外,没有其他的人。
书童也是和雪戎主仆情深,得名雪沐。
“你咋又来了,我家没一点事,你别来烦我这把老骨头了。”远远地铭儿父亲就看到了雪戎,嘴里骂骂咧咧道。
"伯父,我来看看你家的房子,给您扫扫雪。“雪戎笑咧咧的就往门口走去。
要说这个雪戎,在镇里算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年纪轻轻就学富五车,并且还一直想去考个状元,奈何上京的盘缠让他不得不作罢。
雪戎是从外地迁来的,来的时候才十四岁,和雪沐两个人在凤来镇讨饭吃。主仆二人也没有什么忌讳,为了吃饭,什么脏活累活统统不拒。
也是因为干活,雪戎才邂逅了铭儿,也就是镇中人眼中的三丫头。
铭儿的父亲其实也并不反对,只是雪戎天天在这个小镇糊口,俨然忘了自己应该进京考状元的事。
虽说自己也帮不上啥忙,可就是不想雪戎这个好后生自己陷到感情里出不来,这才当起了恶人,每次都驱赶他。
铭儿对雪戎也是一见倾心,也喜欢与雪戎见面,只是碍于父亲,并不表态。
雪后,铭儿在屋内远远听到父亲的声音,就知道他喜欢的戎哥哥来了。红布纳的鞋底在地上不停地挪动,脚尖恨不得把土地都扎个窟窿。
”铭儿,我来看你了。“雪戎走到铭儿父亲面前,一把抢过铭儿父亲的扫帚,就开始扫起了雪,还不忘顺口喊上一声。
铭儿父亲虽说不愿意,也是丢了手任凭雪戎忙活。
雪后一个多月,雪戎天天如此,直到雪全部消退了,才逐渐来的少了。不过,雪戎可舍不得自己的铭儿妹妹,总是找借口上家里帮忙,镇上的人也都习以为常,除了几句打岔,也都清楚二人的关系。
初雪刚过,第二场雪接着就下来了。铭儿和父亲还是在房子里忙碌,凤来镇上还是那样空无一人。反倒是雪戎带着雪沐在镇东坟堆里逮兔子,想着捉点野味送给自己的未来岳父。
两人带着棍子,网兜,像是势在必得,奈何最后也是空手而归。归去的路上,远远望见前方旌旗飘动,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侯字,想必是哪家少爷出行,雪戎也没在意。
直到,一行人逐渐靠近铭儿的家,雪戎才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拽着雪沐前去。
铭儿家。
”大叔,我又回来了。“一男子身着红色铠甲,手持长枪在门前大喊。
门吱呀的开了个缝,接着就敞开了。
“官爷,我们小家小户的不知哪里得罪了官爷?”铭儿父亲唯唯诺诺头也不敢抬。
“大叔,你抬起头看看我是谁?”男子又回了一句。
“哎呀,是你啊,那个避雪的少爷?”这下铭儿父亲放了心,知道不是自己犯了事。
“烦请大叔把铭儿姑娘叫出来吧,我好带你们离开这里。”男子再次出口。
“离开,将军,我们这在凤来镇住半辈子了,实在是不想出去啊!”大叔面露难色。
“将军带你们出去是看得起你们,竟然还敢抗命?”一兵丁竟然伸出长矛插进了大叔的大腿。
顿时,血流如注,红色的血液映着白色的雪煞是鲜艳。
“爹!”铭儿一直在门内观看,心想着当日是收留了好人,竟然要接父女俩出去。可这念头刚开始,就看到父亲倒在血泊中,瞬间失声叫了出来。
男子温润如玉的眼眸看起来像雪花一样剔透,身上的红色铠甲并没有一丝波动,还是温和的对着已经倒下的铭儿父亲说:“既然大叔不愿,那我就带走铭儿了,正好我们两人情投意合。”
铭儿父亲深知自己无力对抗,只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哭喊中离去,只剩下飘零的大雪和满地的红血。
恍惚间,兵丁抓起铭儿就上了马,浩浩荡荡的队伍瞬间就出了视线。
雪戎到了小屋前,只见红色的血液浸透了大地,铭儿父亲手指着远处的方向,心急如焚。雪戎虽然不知道铭儿父亲在说什么,可也是回过了神,急急忙忙前去追赶。
可两腿的人怎能追上四腿的的畜生,只好折返照顾铭儿父亲。
雪一停,镇上人知晓后都,来慰问,还不停的安慰雪戎和铭儿父亲。雪戎也知道自己是无法与那个不知名字的男子争斗,可义愤填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戎儿,我这个当爹的没用,铭儿就靠你了,可你这没一点功名如何斗得过这侯府公子,伯父这里还有些家当,你拿去当了,当个盘缠,待来年中榜,好找皇上求情赐婚,才能救得了铭儿啊!”铭儿父亲斜倚着床榻,颤颤巍巍的说着。
“伯父,我定不负你所托,只是铭儿要受罪啊!”雪戎心中郁结。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铭儿父亲自知雪戎心中郁结,只好借此宽慰他。
就这样,铭儿的父亲由镇上的人轮流照看,雪戎冒着风雪前往了京城赶考。
雪后初晴,雪戎高中状元,进殿叩谢圣恩。
雪戎谨记铭儿父亲教导,说明了当日的情况,隆恩浩荡,赐铭儿与雪戎大婚。
那日,掳走铭儿的为金阳侯的儿子,仰仗自己有些军功,借着雨雪天气四处强抢民女,铭儿也是心善才惹了这桩祸事。
这都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今日正逢雪戎与铭儿约定回凤来镇,不觉忆起往事,心中愁绪万千。
远处的青石路上,一素雪女子正身着华服,莲步轻挪,血色与雪色交织,宛若蛛网划分了往事与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