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当老师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听说还是走后门进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当老师？！”
杨绵绵还没有从推搡中回过神来，堪堪站定后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一直没说话的楚乐和李文清。
一上来就动手的家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
这一刻，她明白了。
这场闹剧，没有人会站在她这边。
1
“叫什么名字？”
“她叫杨绵绵。我们家绵绵之前在大城市当早教老师的，画画也好！”杨绵绵刚张嘴，就被一边的杨母抢答了。
她有些难堪的捏着衣角，看了看对面还在翻看简历的李主任，不满的咬了咬嘴唇。
杨母不以为然，眼睛死死的盯着李任的动作，狠不得冲上去把女儿的简历推销一遍。
这场并不正式的面试，是杨母厚着脸皮托人找来的。
放在以前，杨绵绵根本就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传闻中的“关系户”“空降兵”。
毕竟一个幼儿园老师的工作有什么难找的？
而母女组团来面试，这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甚至于母亲回答的比女儿还要积极，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杨绵绵索性坐在椅子上放空，杨母和李主任说了什么，她也没再留意，只是不动神色的轻轻摇动身体，听着并不平稳的椅子在瓷砖上发出微微的“哒哒”声。
这场诡异的面试很快结束了，杨绵绵机械的随着李主任起身，而杨母还在侃侃而谈：“李主任，麻烦以后多关照一下我们绵绵，这孩子内向胆小。”
杨绵绵不着痕迹的翻了一个白眼，对上李主任看过来的视线时，应景的露出一个拘谨的笑容。
真是完美勾勒出一个胆小的妈宝女形象。
想起前一晚被敲响的房门和沉甸甸的信封，李主任终于缓和了神色，假模假样的交代了几句：“过两天我再安排一场面试，通过以后就能入职了，你这两天再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李主任是观澜一中的高层领导，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一条龙，最近附属的幼儿园里有一个老师离职了，还没发出招聘信息，这人们就接连二三的找上门来。
作为分管领导的他本来已经物色好了人选，没想到突然接到了一个退休老领导的电话，说是给他推荐一个幼儿园老师。
权衡利弊下，李主任还是选择接待了，从刚刚的交谈中，他对杨绵绵基本还算满意。
资料齐全，看之前的工作经历，能力也不会太差，人性格软善，一看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对上道的父母。
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李主任毕竟对幼儿教育不了解，当着杨绵绵和杨母的面给幼儿园的负责人打了一个电话，约了三天后由专人面试。
临走时还特意提点了几句：“咱们幼儿园是蒙氏园。你回去以后可以多了解一下，面试你的是有十年以上工作经验的老教师，在以前的幼儿园还是园长，你好好准备。”
杨绵绵乖巧的点头道谢，心里却明白，这工作已经十拿九稳了。
2
杨绵绵还没从学校出去，幼儿园里要来新人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楚乐的耳朵里。
当下她也顾不得和李文清的那点龃龉，安顿好孩子们玩玩具，便快步来到了李文清的教室。
“李老师，你知不知道咱们幼儿园里要来一个新老师？”楚乐这么着急自然是有她的原因。
上一个老师离职后，她就偷偷地向李主任推荐了自家的表妹，本来十拿九稳的事，结果刚刚突然收到办公室李老师的通风报信。
居然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截胡了。
李文清扫了她一眼没出声，指挥着孩子们坐在椅子上喝水。
“听说背景挺硬的。”楚乐早就习惯了她的不搭话，自顾自的说，“我们要不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都说有背景，你还敢招惹人家？”李文清的声音淡淡的，毫不留情的点破了楚乐的那点小心思，“自己心气不顺，也不用迁怒人家一个小姑娘。”
楚乐被怼的说不出话，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眼看着李文清不接她这茬，就愤愤然的回了教室。
杨绵绵对这些波涛汹涌毫不知情，一周后顺利的办理了入职，向她介绍幼儿园情况的是人力资源处的林老师。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实际上是一家规模很小的幼儿园，各方面都很不完善，甚至连园区都缩挤在高中部的教学楼里，只占据了一层。
放眼望去也就三四个教室，楼上就是高中生，隐约还能听到老师用扩音器传来的授课声。
“咱们幼儿园只针对教师子弟招生，所以现在在园幼儿还不多，除了你，还有两位老师，就是之前面试你的那两位。”看出杨绵绵眼里的疑惑，林老师微笑着解释道。
话说着，不远处的教室里走出两个人。
一个短发齐耳，眼睛大大的面容姣好，正是那天面试时频频发问的楚乐，她笑容满面的迎上来，对着林老师熟络的打了一个招呼，这才把视线移向杨绵绵。
“杨老师，欢迎你加入！”
杨绵绵伸手打了一个招呼，视线落到楚乐身后的李文清身上，乖巧的点头示意。
这位老师她影响很深刻，面试时话不多，提问却稳准狠。
林老师看见这和谐的一幕很是欣慰，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的离开了，楚乐带着杨绵绵来到一间教室，指了指寥寥无几的桌椅柜子说道：“之前离职的老师带小班，你就接她的班吧！这是你的教室，现在孩子们都在大班，我一会儿带你去看看。”
杨绵绵环顾四周，心底有些哑然。
这也太寒酸了吧！
教室里装修不错，但除了几个柜子、一套桌椅和散落在地的玩具外，几乎是空荡荡的。
这幼儿园有人愿意来吗？
杨绵绵心里胡乱想着，楚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拉着她的手说：“这是我做园长的第10年，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来和我说。”
做园长的第十年？那不就是说她是园长？
杨绵绵有些纳闷，之前也没听人说过呀？
尽管这善意来的猝不及防，她还是点头应下，面上带了一些受宠若惊的感激。
跟着楚乐参观了一圈，杨绵绵就带着自己班里的9个孩子回了教室，而那位李文清老师除了一开始打了一个照面，就没了人影。
杨绵绵没有多想，陪着班里的孩子们玩了一会儿玩具，默默记着孩子的名字和特征。
等回过神来看时间的时候，距离放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索性直接组织孩子们放好玩具，一个一个细心整理好衣服。
“孩子们看着这里，跟着老师一起活动一下吧~”杨绵绵伸手指着监控探头。
这是她参加工作以来必备的流程。
3
杨绵绵对待孩子热情开朗，几天的时间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只有一个孩子，她却始终没办法亲近他。
那是一个眼睛大大，酷似蜡笔小新的男孩，杨绵绵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以为会是一个小新同款的调皮鬼。
大名叫刘子豪，小名叫西瓜。
这是杨绵绵和他搭了几次话都得不到回应时，其他孩子告诉她的。
说实话，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孩子可能有自闭症或者语言发展迟缓。
从不和其他孩子交流，上课就在教室里闲逛，要是走过去引导他，他就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不起来。
本着对班里孩子的负责，杨绵绵在一次下班后，仔细向楚乐询问了一下西瓜的情况。
像是早知道她会来似的，楚乐露出一副同情理解的表情来：“西瓜这孩子可不省心，九月份刚入园的时候每天从早哭到晚，有几次还偷偷溜出幼儿园”说起这件事，楚乐也不由得后怕的拍拍胸脯。
“从他到幼儿园以来，我都没听他说过一句话。”楚乐很是感叹，忽的又像是想起什么，示意杨绵绵凑近：“西瓜妈妈你应该还没见过，最近外出学习去了，那可不是省油的灯！”
“咱们学校数一数二的女中豪杰。”楚乐一边说着一边竖了个大拇指。
杨绵绵默了，从楚乐幸灾乐祸的眼神中，她大概可以猜出来，这个女中豪杰恐怕不是什么褒义词。
孩子与众不同，孩子妈是个定时炸弹。
这日子真是过的水生火热。
在一个班里，老师关注最多的往往是那些调皮、特殊的孩子。
杨绵绵一天六个小时里，基本三个小时都是盯着西瓜的。
原因无他，这孩子不说话，但是他闷声干大事啊！
就在刚刚，他在厕所用马桶刷在一个男孩的头上蹭了蹭。
这令人窒息的一幕，被杨绵绵看了个正着。
说实话，那一刻她差点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当天晚上，杨绵绵联系到了传闻中的西瓜妈妈，把这件事情说了说，得到的回复真是令她开眼。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女中豪杰’的威力。
“老师，我问过西瓜了，他说那个小朋友叫他鼻涕虫，他生气了才这样做的。”
“老师，西瓜的鼻子之前做了腺样体手术，比较敏感，时不时的会流鼻涕，我刚刚和他视频的时候他都快哭了，说小朋友们老是嘲笑他，请你明天和孩子们说一下，不要再叫我们西瓜鼻涕虫了。”
杨绵绵：“······”
她要不是每天和孩子们朝夕相处，差点就信了这话。
想了想，杨绵绵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客气的回复了一声好的，打算等西瓜妈妈回来之后当面详谈。
人的语言和表情是有魔力的，面的面交流的时候，才能准确的观察到对方的态度和想法。
文字聊天虽然是社恐的最爱，但像这种和家长的聊天还是不太适合。
毕竟文字是冰冷的，等家长回过神再仔细看的时候，谁知道她会重新解读出什么意外的想法来呢？
晚上睡觉前，杨绵绵脑子里还在模拟和家长的对话。
决心势必用专业的教育理念扭转西瓜妈妈。
只可惜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精心准备的话术不会有用武之地了。
4
第二天一早，杨绵绵刚到教室放下背包，就被一阵吵闹声吸引了注意。
紧接着，楚乐皱着眉推开了教室门，“杨老师，请你来一趟办公室。”
杨绵绵虎躯一震，心乱如麻的跟在楚乐身后。
果然还没走到办公室，里面女人气势汹汹的质问已经传了过来：“这么年轻能当好老师吗？”
“我家孩子之前一点事都没有，这个新老师才来了几天，我家孩子额头上就磕破了这么一大块！那老师提都没提一句！”
“我已经叫杨老师过来了，您先消消气。”说话的是李文清。
杨绵绵心里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瞥了一眼身旁面如黑铁的楚乐，轻轻扣了扣门。
正在办公室歇斯底里的女人正是西瓜妈妈，杨绵绵没见过她，但还是通过和西瓜相似的脸庞确认了她的身份。
吴晓玉想起儿子额头上的淤青，没好气的撇了撇嘴。
“你就是西瓜的老师？”吴晓玉上下打量着，觉得这老师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
杨绵绵叹了口气，面露诚恳：“您好西瓜妈妈，我是咱们幼儿园新来的老师，我姓杨，咱们之前在电话上沟通过的。”
“事情我已经了解过了，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宝贝额头上有伤的？”
其他的不敢保证，孩子离园时有没有带伤，她是最清楚不过了。
可能是看到杨绵绵态度温和，吴晓玉的气也消了消：“我昨天刚出差回来就看到孩子额头上有一块淤青，”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昨天是他奶奶接的孩子。”
“我放学的时候都检查过了，没看到西瓜额头上有伤呀？是不是路上出现了磕碰？”杨绵绵仔细想了想，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是好动，受伤本来就是难免的。
“没有！”吴晓玉毫不犹豫的反驳，她和婆婆确认过了，西瓜一放学就回家了，这伤还能是哪儿受的？！
杨绵绵又提了几个问题，都被斩钉截铁的否认了，一时之间，事情陷入了僵局。
站在一边充当木头人的楚乐开始和起了稀泥：“西瓜妈妈，孩子年龄小磕绊也正常，以后让杨老师再多留心一些。”
这话说的杨绵绵就很不爱听了，要是这孩子真是在教室里受的伤她也无话可说，关键是她放学的时候一个一个检查过了，西瓜被接走的时候绝对没有受伤。
杨绵绵强忍着没说话，就这么认领了一个保教不到位的名头。
看着楚乐点头哈腰的样子，她挫败的叹了口气。
这事本来已经翻篇了，但杨绵绵没想到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自己。
心情复杂的上了一天课，她刚畅快的喝了一大杯水，就接到了李文清的短信，让她速来办公室。
这熟悉的一幕再度上演。
杨绵绵已经心如静水了。
还是西瓜妈妈，这次不提她照顾不到位孩子受伤了，直接放话她虐打儿童。
我的乖乖！
如果不是情势不对，杨绵绵听着都能笑出声。
难道就因为她长了一张敦厚老实的脸，所以什么瓷都往她身上碰？
“你是怎么当老师的？你有什么资格当老师？！”吴晓玉爱子心切，不管不顾的冲上来一把扯住杨绵绵的衣领，使劲往前拽了拽，面目狰狞，唾沫横飞，哪里还看得出来平日里为人师表的优雅模样。
杨绵绵被晃得头晕，勉强站稳，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陷入了迷茫。
一上来就动手的家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
这场闹剧，没有人会站在她这边。
5
“西瓜妈妈，您先听我说可以吗？”杨绵绵自认语气算是和善，但吴晓玉态度坚决，食指在杨绵绵的肩上一下又一下的戳着。
“我不管，我的孩子被你这样虐待，你没资格在这里当老师，今天要不你主动离职，要不我离职！”吴晓玉越说越激动，脸上涨的通红。
“西瓜妈妈，第一、西瓜前天离园的时候脸上绝对没有带伤，第二我绝对没有虐打孩子。”杨绵绵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一边抱胸站立的楚乐和李文清，“我确实年轻，但我有基本的职业素养。”
“你说没有就没有？我婆婆说我儿子这两天回家都不高兴，就是你欺负我儿子！监控！你敢让我看监控吗？！”吴晓玉扯了扯嘴角，面露不屑，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话柄，开始转移注意力，嚷嚷着要看监控。
杨绵绵心想，你儿子每天在教室里乱跑，比她还自在，能有啥不开心的？
楚乐和李文清站在一边围观了许久，事情是个什么情况她们心里也有数，吴晓玉是学校高中部出了名的硬骨头，常常是得理不饶人，针尖大的事从她嘴里出来就是爆炸新闻。
再者说，杨绵绵一个年轻姑娘刚来上班，看着也和善，不像是有胆子虐打幼儿的。
这多半是吴晓玉自己添油加醋。
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冷眼旁观，直到吴晓玉吵着闹着要看监控时，楚乐才施施然的挪到两人面前开始当和事佬。
“西瓜妈妈，监控管理员我认识，我去联系他。”楚乐拿出手机开始翻找联系人。
这种情况下，看监控确实是自证清白的好办法。
但这监控是你说看就能看的吗？！
“西瓜妈妈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动手打过西瓜一下。”杨绵绵一字一顿，“而且，我不同意看监控。”
这话一出，惊呆的就不止吴晓玉一个人了，连站在一边的楚乐和李文清都面露异色。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吴晓玉都要被气笑了：“你不让看不就说明你理亏？！”
“根据平安市公共安全图像信息系统管理法有关规定，对于涉及公民个人隐私的图像信息，应当采取保密措施。换而言之，监控中不止有您的孩子，还有其他孩子的隐私需要得到保护。”杨绵绵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吴晓玉听了愣了愣，正打算争辩几句，杨绵绵的声音突然提高，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她，“如果孩子在幼儿园身心受到伤害，您当然可以选择调取监控，但请向学校提出书面申请，再由学校向部门主管以及公安机关报批。”
吴晓玉在观澜一中工作了近8年，有关的规章制度她自然明白，杨绵绵说的并不是没有依据，只是这么上纲上线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气氛变得微妙，杨绵绵看着对面人铁青的脸色接着说道：“西瓜妈妈，我已经和您重复过很多次了，西瓜那天离开幼儿园时没有带伤，我更没有虐打孩子，您坚持要看监控，只能说明您对我不信任。”
“看不看监控您自己决定，我会积极配合，但是有一点我要和您说清楚，如果您坚持查看监控，结果发现我并没有不适宜的行为，请您让宝贝转园。毕竟我们之间的信任已经没有了，宝贝留在我的班里您估计也会有很多顾忌。”
“或者，我离职。”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微微一笑转身径直离开。
帅气满分！
出门后的杨绵绵远没有在办公室里的镇定，想了一下杨母知道后的反应，几乎是立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本着坦白从宽的原则，当晚吃饭时，杨绵绵借着杨母心情还不错把这件事简单说了说。
暴跳如雷是可以想象的，杨母一个电话把在外面聚会的杨父叫回来，两人就这件事揪着念叨了一晚上。
一会儿说她行事太冲动，一会儿又说她干的漂亮。
鸡飞狗跳到深夜。
等杨绵绵打着哈欠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6
杨绵绵一家三口乱做一团，吴晓玉那边也不太平。
她把这件事和在外地的老公说了以后，两人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
“刘海明！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儿子！”
吴晓玉心里越发委屈，她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结果没一个人领情。
她听着电话那边无休止的指责，愤愤地挂断了电话，靠着墙沮丧的闭上了眼睛。
“妈妈！妈妈！我想听你讲故事”西瓜用小手刮了刮门板。
吴晓玉振作了一下精神起身把门打开，把儿子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蛋，又朝客厅探了探身子，随后皱起了眉：“奶奶呢？”
“她到徐奶奶家打牌去了。”西瓜眨眨眼，稚嫩的声音简直萌到了心坎里。
吴晓玉有些不满，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让他先去自己玩一会儿，她则是心事重重地到厨房里做晚饭。
又是这样！说是来照顾孙子，每天连个人也不见！
快九点的时候，郑七月才一脸尽兴的回了家，吴晓玉强忍着耐心把她叫住：“妈，我今天去幼儿园了。老师说西瓜在幼儿园没有磕伤，也没有打西瓜。”
“那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郑七月眼睛一转，“是咱们西瓜自己说的，我还能骗你！”
吴晓玉还是有些迟疑，索性把西瓜抱过来放在沙发上。
“西瓜~妈妈问你，你额头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伤的？”吴晓玉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儿子。
西瓜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奶奶，眼神懵懂。
“你这么问能问出什么！”郑七月白了一眼，很是嫌弃“宝宝呀~你那天是怎么和奶奶说的？你不是说你们老师凶你了？还打你的背吗？是不是？”
西瓜不理解大人们为什么老要重复问同样的问题，看着奶奶一脸的焦急，迟疑地点了点头。
郑七月露出一个你看我没说错的得意笑容，又开始追问，“那宝贝额头上是不是在教室里受伤的？是不是老师推你了？”
“是。”西瓜已经被奶奶口中的是不是绕晕了脑袋，看着奶奶迫切的眼神和妈妈的关切，糊里糊涂的又点了几下脑袋。
后来郑七月又追问了什么，吴晓玉已经无暇顾及了。
“我明天就去申请调监控！”
这幼儿园她才不稀罕上呢！
7
上班不到一个月被叫了几次办公室，这次连学校里的高层领导都来了。
整个办公室里站的满满登登。
杨绵绵觉得自己的职业人生已经到达了顶峰。
李主任则是一个头两个大，之前看这小老师挺老实，结果刚入职就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这已经不仅仅是幼儿园和家长之间的矛盾了，一个处理不好，这些老师连带着对学校都会不满。
办公室维持着诡异的沉默，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杨绵绵却觉得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痛快一把。
“各位校领导好，非常抱歉给大家带来了麻烦。”杨绵绵鞠了一个躬，转身看向吴晓玉，“西瓜妈妈，如果查看监控之后，我没有做任何不适宜的行为，要不西瓜转园，要不我离职。”
吴晓玉目光复杂，平心而论，这小老师的这股劲她还是挺欣赏的。
“可以。”
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双方都态度坚决，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监控室，临走前，吴晓玉还不忘把调取监控申请书甩在桌子上。
杨绵绵面色平静，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视频很清楚，教室里全方面无死角，放大后，连脸上的痘都能看见。
监控调取的是西瓜额头淤青的那天。
吴晓玉坐在位置上，从西瓜早上刚入园开始一点一点细细看，所有人的视线紧紧跟随着，生怕漏掉关键细节。
随着进度条的拉远，吴晓玉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扣在鼠标上的手也无意识的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杨绵绵是怎么抱着哭泣的孩子耐心安慰；是怎么细心给孩子们整理好衣裤的。
其中，还好巧不巧的看到西瓜是怎么上课时出其不意，在别的小朋友头上沫鼻涕的。
众人心思各异，不知道是谁，竟然还噗呲笑出声来，杨绵绵都替吴晓玉尴尬。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这个。
很快到了孩子们离园时，视频里传来了杨绵绵清晰的声音：“孩子们看着这里，跟着老师一起活动一下。”
杨绵绵冲着监控指了指，带着孩子们跳了一个扭扭操，随着动作，可以清晰地看到西瓜干净洁白的额头。
视频一直看到郑七月接上西瓜走了之后。
所有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吴晓玉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这次她无话可说，想到之前放下的狠话，她的脸上涨的通红。
“绵绵老师，这件事是我误会您了。”吴晓玉站起身。
之前还是一口一个小老师，现在改口倒是挺快。
杨绵绵其实也没那么生气，郁闷肯定是有的，她主要还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扭转一下大众对幼儿园老师的看法。
不过，现在还差把劲。
“西瓜妈妈，您关心孩子的想法我能理解，但幼儿园工作我们还是要相互信任和理解的。”杨绵绵像个老嫂子一样语重心长。
吴晓玉点头认可却又下意识的辩解：“是西瓜说的，我当时也没多想。”
“孩子有的时候说的话不一定正确。”杨绵绵叹了一口气，正打算继续解释，吴晓玉急冲冲的打断了她。
“你的意思是我们西瓜说谎？不可能！我们西瓜不是那样的孩子！”
又来了。
这自顾自话，完全不听人说话的态度。
杨绵绵决定再多晾她几天。
8
这件事在学校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杨绵绵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成了风云人物。
连餐厅打饭的阿姨都要好奇的八卦一下，有时甚至直接端着盘子坐在她面前询问。
“小姑娘~是不是你在幼儿园和家长打擂台？”
又或者“你就是那个脾气很大的幼儿园老师？”
杨绵绵很是头疼了几天，索性请了假躲在家里避风头。
这放在外人的眼里就是杨绵绵不堪重压，回家当鸵鸟去了。
于是几天后，学校专门派人来家里慰问，杨绵绵接到电话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等待，
然后，门一开居然是老熟人。
吴晓玉端着一张要笑不笑的脸，提着一箱牛奶和水果站在门口看着她，
身后还藏着本次风波的‘罪魁祸首’西瓜。
杨绵绵虽然和吴晓玉发生了冲突，但她本身对孩子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看到西瓜可怜兮兮的站在妈妈身后，杨绵绵的心都化了，当下也顾不上其他，立马将两个人迎了进来。
“绵绵老师，这事真的怨我，我真的是太冲动了！”吴晓玉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这可比她上公开课还让人紧张。
杨绵绵给西瓜递了一盒酸奶，又翻出一些小零食放在桌子上，才不慌不忙的坐好。
吴晓玉说着昨天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起来。
家里收拾的整整齐齐，看装修风格像是老一辈喜欢的，应该还和父母一起住。
客厅电视旁还放着两个书架，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一些幼儿教育相关的书籍，或者绘本。
吴晓玉晃了晃神，曾几何时她也是怀揣着梦想的年轻老师，她也发誓为这三尺讲台奉献一生。
杨绵绵见她突然安静下来，顺着视线看了过去，了然的笑了笑。
“我很喜欢看一些绘本，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可以给西瓜挑两本。”杨绵绵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心平气和的样子和前两天在办公室里铁骨铮铮的样子判若两人。
吴晓玉突然就没心思和她弯弯绕绕了。
“西瓜爸爸在外地工作，几个月才回来一次，西瓜是我一手带大的。”吴晓玉靠在背椅上，一直皱着的眉慢慢松了下来。
杨绵绵知道，她这是终于敞开心扉了。
“当初难产大出血，我和西瓜差点没从手术台上下来。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能活下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护好这个孩子！这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呀！”或许是想到了伤心处，吴晓玉的声音也带了一些哽咽。
“为了给西瓜更好的物质生活，这几年我变成了其他人眼里的拼命三娘，抢着当班主任，抢着当学科主任，抢着当模范教师···”吴晓玉抿了抿嘴，眼里满是苦涩，“我知道其他同事是怎么想我的，可是我没办法呀！”
孩子明明是两个人的结晶，但往往承担更多角色和责任的是母亲。
而父亲包括大众都觉得这是应该且正常的。
更何况，她那婆婆每天站着说话不腰疼，西瓜没好好看过几天，天天就知道出去打牌，儿子回来了，就假模假样的抱着西瓜展示奶孙情谊。
真是一朵成了精的老莲花。
要不就是编排她这个当媳妇的是怎么偷懒，她这个当婆婆的是多么辛苦。
三个人常常吵作一团，各说各有理。
吴晓玉觉得自己委屈，郑七月添油加醋的卖惨，刘海明无理由偏袒自己的妈，整个家弄得乌烟瘴气。
“我理解的，可是西瓜妈妈，您在迁怒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杨绵绵顿了顿，“我也是别人的孩子，我也是我妈话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吴晓玉眼睛空洞，没再说话，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杨绵绵没打断她，耐心的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晓玉崩溃而隐忍的哭声由低到高，似乎在诉说着这些年来的艰辛。
“我知道我有的时候太情绪化，这次的事，我心里明明清楚你也无辜，我也明白孩子磕绊很正常，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啊！”
“为什么每次那些人都高高挂起，只会指责我！指责我看不好孩子！指责我家里照料不好！指责我不是个贤妻良母！”吴晓玉的手抓了抓头发，哑着嗓子说。
“我快疯了！我真的快疯了！”
9
吴晓玉情绪的突然爆发是杨绵绵没有想到的。
她只能递上一张一张的纸巾，旁边的西瓜攥着妈妈的衣角，无措的眨了眨眼。
“绵绵老师让你看笑话了。”吴晓玉把沾着眼泪的纸巾捏在手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杨绵绵摇摇头，视线转向坐在一边蠢蠢欲动的西瓜身上：“西瓜平时在家喜欢展示、表达自己吗？”
吴晓玉跟着看过去，眼神黯了黯：“跟着我还好，有的时候带他出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总是感觉他不合群。”
杨绵绵了然的点点头。
“绵绵老师，之前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回去听孩子那么说，就着急了，我当时就想着一个孩子又不会说谎，所以我才······”吴晓玉这回是真的愧疚了。
“您也不要太着急，这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往往会把‘现实’和‘想象’混淆，咱们不能给孩子贴上撒谎的标签。”杨绵绵柔声说道。
“而且，我们在询问孩子一些事情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引导方式。不要总问诱导性的问题，比如是不是打你了？是不是凶你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年龄小的孩子理解不了，可能会顺话音，不是也可能会说是。”
吴晓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两人接着又聊了几句后，西瓜开始闹着要回家。
这还是杨绵绵第一次听到西瓜说话，奶声奶气，除了有些咬字不清外。
“绵绵老师，那我先回去了。我是真心希望您能继续教我们家西瓜的，您要是太难为了，西瓜转园就行。”吴晓玉眼神复杂的说了这么一句，带着西瓜回家去了。
杨绵绵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晚上敷了个面膜，早早就上床睡觉去，打算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回归。
吴晓玉则是一回家就阴沉着脸把西瓜抱回卧室，完全无视拍的震天响的门板。
“吴晓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出来！”郑七月怒气冲冲，眼看着里面没动静，便在客厅踱步转圈，一会儿大喊反了天，一会儿哭诉儿子不在就会欺负她这个当妈的。
吴晓玉没管她，把儿子抱在怀里轻声问道：“西瓜，妈妈问你，额头是在什么地方弄伤的呢？”
西瓜有些紧张，看了看门又转头看向妈妈，支支吾吾的说：“在幼儿园弄伤的，奶奶说是在幼儿园弄伤的。”
“奶奶说？”吴晓玉敏锐的抓住重点，“奶奶是怎么说的？”
“奶奶说如果妈妈知道她去打牌让我受伤的话，爸爸就要和妈妈吵架，爸爸就不会回家了。”西瓜虽然年幼，但是却非常敏感，想到好久不见的爸爸，就答应奶奶把这件事当成两个人的秘密。
吴晓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回过神的时候立刻怒不可遏的拉开了门。
郑七月还在客厅里叉着腰指桑骂槐，看见吴晓玉突然冲出来，心虚的压低了声音：“哼！没见过你脾气这么大的儿媳妇。”
“真不知道当初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非你不娶的。要是娶了我给他介绍的小苏，现在还用辛苦的跑到外地工作？我还用这么一大把年纪伺候你？真是不知好······”
话还没说完，一个玻璃水杯应声碎在了地上，吴晓玉喘着粗气，头发乱作一团，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当初是刘海明求着我嫁给他的！是他求我的！我为了他离开父母在陌生的城市生活！我抱怨过吗？！”
“你这么大年纪确实辛苦，每天忙着打牌当然辛苦！”吴晓玉一步一步逼近，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了，“辛苦到连孙子受伤了都能甩锅给别人！”
郑七月被逼的跌进沙发，终于有些慌了：“西瓜就是在幼儿园受的伤！那天我带着西瓜在小区里玩了一会儿，轻轻摔了一跤，当初我都检查过了，那时候好好的！”
“之前你怎么没提西瓜摔跤的事？我去调过监控了！老师根本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欺负西瓜，西瓜那天离园的时候根本没有受伤！监控拍的清清楚楚！”吴晓玉失望的闭了闭眼，强忍着内心的酸楚。
“你要是不承认，一会儿就去物业调监控！”
10
再见吴晓玉是在一个月之后，她拉着西瓜站在学校大门口张望。
杨绵绵有些欣喜的迎上去：“西瓜妈妈，西瓜什么时候入园？”
吴晓玉笑了笑，脸色看着疲倦却比刚见时多了一分坦率的释然：“我最近处理了一些事情，我和他分开了，最近忙着搬家。”
杨绵绵愣了愣，心下有些不是滋味：“是不是因为······”，话还没说完，吴晓玉就摇摇头，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你不要多想，其实这样的结果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两人异地这么久，我和婆婆也相处不愉快，现在这样也挺好。”
世事浮沉，当年的美好是真的，现在的劳燕分飞也是最好的安排。
杨绵绵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吴晓玉的手摇了摇表达安慰。
“妈妈，回家。”站在一边的西瓜已经没了耐心，伸手扯了扯吴晓玉的衣角。
注意到杨绵绵的视线落到他身上，西瓜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翻了一个很有个人特色的小白眼。
吴晓玉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面露歉意。
“西瓜，最近有没有想老师啊？”杨绵绵蹲下身子平视着他，没忍住在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
西瓜没说话，但也没躲杨绵绵伸过来的手，脸上红扑扑的，像个大苹果。
“我请了长假，想多陪一陪西瓜，带着他玩一玩。”吴晓玉看着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有些抱歉，“这个学期就不来了。”
教育孩子是一个长久的命题，她这次想认真学习怎么做一个妈妈。
怎么做好自己。
杨绵绵和这对全新的母子挥手告别，大踏步的往家走去。
“绵绵老师再见！”
“绵绵老师再见~”
身后传来一大一小的两道声音，杨绵绵没有回头，举起胳膊招了招手，心里满是憧憬。
对自己，也是对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