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茗，我跟你一组好不好？”李维雅追上了走在前面，被萧远和李维信一左一右护卫着的章微明。

章微明还没作出反应，萧远开口了：“卫茗跟我一组。”

李维雅愣了一下，随即红着脸说：“萧大哥，你别误会，我想跟卫茗一组是因为卫茗学问太好，比我不知要强多少倍，我自己那点儿本事肯定完成不了先生们布置的作业。”李维雅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来当着萧远的面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宫女是这么伤自尊的事情啊！可是担心萧大哥误会她要借机伤害卫茗，不得不实话实说。

“小雅，二哥跟你一组，好不好？”李维信看着这情形，只能他来做个和事佬了。“二哥也不比卫茗差，对不对？”

李维信也想选择跟卫茗一组，他开始对这个越秀来的宫女好奇，这样聪敏的女子从未见过，一起合作完成作业的过程一定非常令人期待。可是，现实是他必须按捺自己的好奇心，安抚好自己的亲妹妹更重要。

李维雅看了一眼表情始终如一的萧远，知道多说无益，萧远一定对于上次自己让卫茗大明山遇险的事情耿耿于怀。她无奈地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如何让萧远重新认识自己，并且明白自己的心意。

“萧兄，那我先陪着小雅去商量一下我们的作业啦！卫茗这边就拜托你啦！”李维信说着便拉着李维雅离开了。

目送那兄妹二人的背影离去，章微明回头看萧远，却发现萧远在打量他。章微明有些不自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窘态便自然呈现出来，右手不由自主抬起来，去抓挠自己的头，抓得有些用力，不小心把发髻抓松了，一直很倔强的头发就这么散了。（章微明的头发发质偏硬，每次梳个简单的女子发髻都要费上半天功夫。）偏偏就在披头散发的章微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一种让他从小毛骨悚然的感觉自脚背蔓延到全身。那是一个柔软的冰冰凉的东西，在他的脚背上一呼一吸，有节奏地触摸他的脚背。章微明忘记刚才那些面对萧远的窘态，惊呼一声抬脚踢出去，试图将那冰冰凉的东西甩到天边去，却是因为过度惊惧两只脚不停在原地打转，双手挥舞着似乎要找个救命的人或者救命的大树也行。

萧远本来只是在观察章微明的面色，看上去有些疲惫，想着应该做点什么好吃的东西让他补补神气，却不料看到了章微明面色微窘，然后憨态可掬去抓头，然后一只路过的青蛙蹦蹦跳跳跳到了章微明的脚背上。青蛙蹲在章微明的脚背上一呼一吸，肚子一鼓一鼓，似乎十分惬意，然而章微明的反应却出乎意料。萧远伸出两只手抓住胡乱挥舞的那两只手，那两只手像是找到了救星，借势用力，携带着躯体一起扑进了萧远的怀里。双手紧紧环抱着萧远，双脚还在悬空向外蹬，试图将那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彻底蹬掉。

萧远从未见过如此样子的章微明，使劲憋着笑，腹部的肌肉都憋疼了，腮帮子也憋酸了，却也不敢放声大笑，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萧远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等着，任由章微明在自己的眼前折腾。

恐惧逐渐消失了，冰冰凉凉的感觉消失了，章微明的脸红了，双脚落地，双手松开，低着头站在萧远面前，头发遮住了发烫的脸。章微明很想拔腿就跑，以后再也不见萧远了。

萧远终于憋不住了，笑起来，笑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低沉的，暖暖的，包裹着章微明的周身。章微明猛然一抬头，被那张笑脸晃了眼。原来，萧哥哥也能笑得这么无拘无束暖意融融啊！在章微明的记忆中，萧远的表情变化不大，宠辱不惊，就连爹爹和娘亲私下里谈到萧远也评论说：“这孩子未免太清冷了些。”清冷的气质，就像朗月挂在晴空，虽然明亮，却感受不到温暖。今天，是因为我的缘故吗，萧远竟然笑得如春日暖阳，暖洋洋的感觉真好呢。以后应该让萧哥哥多笑一笑，埋在他心底的那抹阴霾应该可以被暖阳驱散吧？

章微明这么想着，窘迫的感觉也就没有了。

萧远笑着，用两只手拨开遮住章微明面庞的头发，两只手用力揉一揉章微明的脸，笑意更甚。

“只要能让萧哥哥开怀笑一笑，揉就揉吧，估计我的脸现在都变形了。”章微明想着。

“微明，你怕青蛙？”萧远低头，盯着章微明问。

章微明使劲儿点头。还不忘露出惊恐的神色。

“你们越秀多水，到处是池塘湖泊，这就意味着会有好多青蛙。你怎么会怕青蛙呢？”萧远好奇地问。

章微明用两只手扒开萧远的手，然后环顾四周。

萧远明白，也环顾四周。不巧，正好越秀的齐宇和谈悠悠经过。

章微明手忙脚乱梳理好自己那倔强的头发，与萧远拉开一些距离。

“萧大公子，可找好了搭档以完成先生的作业？”齐宇问。

萧远疑惑地看着齐宇。

“是这样，萧大公子勿怪，我们越秀的谈悠悠姑娘一直仰慕公子的才华，因此此次先生的作业悠悠姑娘想着跟公子做个搭档，完成作业之余也好请公子指教一二。”齐宇看出了萧远的疑惑，解释说。

“萧大公子，悠悠在越秀就闻听大公子不仅剑术超群，更得牧云国主夫人的亲传，在音律方面的造诣也非常人能及。悠悠虽为越秀贵族子弟，却无缘去牧云亲自受夫人的教导，想着这一次东川低眉书院的学习正好是个机会向萧大公子请教，还望大公子不吝赐教。”说着，谈悠悠拱手作揖。

“抱歉，我的搭档是卫茗。”萧远简洁回答。

齐宇与谈悠悠同时看向卫茗，卫茗垂首站立，不言不语。

“哦，原来萧大公子与卫茗做了搭档。我还想着能够跟卫茗搭档一次呢。真是遗憾！”齐宇感叹道。“那就不打扰二位了。”

谈悠悠还想说什么，被齐宇的眼色制止了。

看着齐宇与谈悠悠离开，谈悠悠似乎心有不甘，频频回头。

“此时此地不是讲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吧。”萧远说。然后二人离开。

章微明怕青蛙这件事还得从他三岁那年说起。

那天午后，一场大雨，本来应该午睡的章微明毫无睡意，跑到诚意苑的花厅，坐在爹爹章翔宇的怀里，要求爹爹给他讲故事。章翔宇为了哄睡这个小人儿，就开始讲了。直到章微明的眼皮开始下沉，章翔宇刚想抱起章微明回房，看到了脚边的两只青蛙，仰着头，呱呱叫着，叫声此起彼伏，叫醒了整个池塘的青蛙。章翔宇这人吧，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怕青蛙，这种怕不是惧怕，就是不喜欢的那种害怕。只要见到青蛙，他会远远绕开。今天这两只青蛙不知何时坐在他的脚边，难道是来听他讲故事的？章翔宇无奈，低头看看怀里的章微明，还是被一片蛙声吵醒了，挣扎着坐直身子，揉揉眼就看到那两只肚子一鼓一鼓呱呱叫的青蛙。章微明从爹爹身上下来，说：“爹爹，你别怕，明儿帮你赶走青蛙。”奶声奶气的小声音让章翔宇感觉暖暖的。

大概是受爹爹的影响，章微明也不乐意徒手抓青蛙将它们放回池塘去。他四下看看，看到了墙角的一个大扫把。章微明扛起大扫把，走到两只青蛙跟前，用扫把扫青蛙，想把它们扫离花厅，大概是扫把太大，章微明小小的人儿很难准确操作，不知怎的，那两只青蛙不但没有被扫离花厅，反而被扫到了章微明的脚背上。柔柔软软，一起一伏，冰冰凉凉，这种触感突然就让章微明十分害怕，他一下子大哭起来，双脚无节奏地乱踢，小眼睛紧紧闭着，小手挥舞着扔掉了大扫把。章翔宇看此情景也吓了一跳，赶紧抱起了章微明，一个劲儿地安抚。

从那以后，章微明也跟他的爹爹一样，看到青蛙就绕道，绕得远远的。后来，该到学凫水的年纪，无论如何哄骗，章微明就是不肯下水，总是感觉柔柔软软冰冰凉凉的水里的体验跟青蛙的肚子贴在他脚背上的体验如出一辙。这也就是为什么章微明身为一名越秀人不识水性的缘由。

“嘿，萧旷。”正在一棵老槐树下看书的萧旷抬头，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李维雅。

萧旷合上书，站起来。

“有事？”没有多余的话，萧旷直奔主题。

“唉，你们牧云人多说几个字会难受啊！”李维雅感叹。

“那你们东川人少说几个字会难受吗？”萧旷反问。

“好了，好了，不跟你贫了。问你个事儿呗。”

“我哥的事儿？”

“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呀。”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我不告诉你。”

“为何？”

“为何要告诉你？”

李维雅气结，这牧云来的兄弟俩，一个傲骄，一个油滑，真叫人无奈。那个傲骄的，她打心里喜欢，这个油滑的，她需要他的帮助。算了，放低姿态，好好问。

“萧旷，请教一下，萧大哥喜欢什么？”

萧旷笑嘻嘻看着李维雅，说：“你唤我什么？”

“萧旷，你不是萧旷本尊吗？”

萧旷摇头，“不，不，不，你应当唤我什么？”

李维雅这才明白过来，“哦，对，二哥，你是李维雅的二哥。”

“又错了，你李维雅的二哥叫李维信。”

“好好好，萧二哥，可以吗？你哥我叫萧大哥，你就是萧二哥。可以吗？”

“不好，要叫我旷哥哥。”

“旷哥哥，这称呼好奇怪，不行不行。”

“不行的话，那——好走不送。”萧旷坐下来，翻开书，继续看。

李维雅蹲下，“萧二哥，告诉我萧大哥喜欢什么，好不好？”

萧旷不理她，李维雅咬牙切齿地说：“旷哥哥，萧大哥喜欢什么，告诉我！”这些字都是从李维雅牙缝里挤出来的，听起来十分怪异。但是萧旷听得很开心。他抬头，合上书。

“我哥喜欢吃，吃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你小时候见过他的，很胖，对不对？他为什么会那么胖，当然是喜欢吃东西闹的。”萧旷笑嘻嘻地说。

“不对呀，现在你哥一点儿也不胖，不止是不胖，也不瘦，就是很好看，怎么看怎么舒服的那种好看。他现在一定不喜欢吃，所以才这么好看了，对不对？”李维雅皱着眉头说。

“错！我哥一直都很喜欢吃，小时候喜欢，现在也喜欢。他从一个小胖子长成现在人见人爱的样子并非是不再喜欢吃东西，而是因为成长的过程中担负起许多的责任，比如说这些年东奔西走到处寻找章家小公子章微明的下落，这些责任让喜欢食物的萧家大公子无暇品尝美食，可怜哪！”萧旷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他闲下来是不是会胖回去？”李维雅突然问。

萧旷立即语塞。这东川的李维雅脑回路的确奇特！

“不过没关系，”李维雅一脸认真，“我也不是只看外表的人，你哥的那种气质世上罕有，更加令人神往！”

“谢谢你，萧旷！我先走了。回见！”

萧旷目送李维雅离开，摇头叹息：“何苦呢，我哥喜欢吃，但是他只喜欢娘亲做的吃食。唉！”一声轻声叹息，萧旷抬头看着头顶老槐树的树冠，一树的槐花，甜香的气息，“娘亲有多久没做槐蜜饼了？”

那日，萧远想要知晓为何章微明害怕青蛙，又不能让旁人知晓“卫茗”不是个哑巴，因此二人一起在书院里转悠着找寻一个僻静无人所在方便讲话。终于在书院西北角找到个空无一人的小院落。低眉书院依山而建，因此书院的入口地势最低，越往里走地势越高。萧远和章微明找到的这个地方位于书院最里面，也是地势最高的地方。

萧远看到上锁的院门，心下疑惑这是什么地方，却也不愿意带着章微明冒险进去查看。毕竟，这里是东川，不是牧云。正欲离去，看到章微明的口型：“带我进去。”萧远四下查看，无人注意，揽住章微明的腰，脚下用力，跃入院中。

“萧——，”章微明开口，舌头跟牙齿却不配合，喉咙也一阵不舒适。

“微明，别急。”萧远警惕地环顾四周，注意到这个院子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所有的门窗都是紧紧关闭，窗棂上的尘土很厚，院子里除了两株高大繁茂的桑树，便是满院的杂草丛生。萧远闭眼凝神捕捉周围环境的气息，发现院中并无人迹，这才放松身心。

“微明，这里可以讲话了。你许久未曾开口，试着调匀呼吸，慢慢适应。”

章微明闭眼，深呼吸，睁眼。

“萧——哥哥，终于——又——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