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著名的侨乡、鱼米之乡,有座著名的桥叫浮南桥,桥下有个村,村尾有一个地方叫做石蛇尾,那儿就是我的家。村口即是码头,整整齐齐地停着一排排的渔船,岸边的浪间歇地拍打着船舷,仿佛有节奏的打击乐,伴着渔民们进入甜甜的梦乡。
潮水退去,招潮蟹便出来优雅地散步,它不时警惕地停下,四处张望后,继续摇着与体形不大相称的大鳌,巡视属于自己的海滩。跳跳鱼则不甘寂寞,它走走跳跳,显示自己的活力,在落日的余辉下,它们与渔家姑娘补网的倩影一起,定格成我脑海中美不胜收的乡土画卷。
我们一家和大伯一家人住在气派的祖屋大厝内。大厝冬暖夏凉,中厅摆放着祖先的牌位,因为是祖先,心里也不觉害怕,反而为能见到他们的照片而感到亲切。
大厝中间有个四方的天井,一到下雨天,就因排水不良而蓄满了水,孩子们喜欢在下雨天叠好纸船,放到水中,看雨点打在小船上,或前行或慢慢沉没,然后再发一阵呆,直到大人叫唤不要淋雨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小时候看那天井,感觉很高,长大后再看,不过一脚就可以跨上台阶。
生活的窘迫也时常困扰着我们。兄弟姐妹都在读书,父亲在县城仅有微薄的工资,母亲小学教师的工资也低得可怜,只好让哥哥在周末的时候,带我们去讨小海补贴家用,改善生活,这该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了。
哥哥带着姐姐们和我,来到已经退潮显露出来的滩涂上,有些螃蟹会在礁石缝里出没,哥哥要用手去掏,一旦抓到张牙舞爪的螃蟹,大家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晚上可以打牙祭喽!至于我,不仅没那本事,而且天生胆小怕活物,只能抓活动范围比较小的石鳖(一种味美的多板纲的动物,读了生物系才知道),但是脚底一触到尖锐的物体,我立刻大呼小叫,让哥哥不得不错过抓螃蟹的好时机来照顾六岁的我。事实证明,螃蟹也没那么无聊跑来夹我的脚,从来没有。
充满期待的幸福时刻就是看母亲煮这些渔获了,先是螃蟹,然后是石鳖(后来我再也没吃过,不知道为什么,这道菜就这么消失了,以致于我怀疑当时我抓的是不是石鳖),兄弟姐妹就在这鱼香蟹味中嬉笑玩闹,期待下一次的集体讨小海。
烧火的地瓜叶也是我们从屋后的地瓜田里耙回来的,带上那类似猪八戒的耙,背后背上筐,在沟里走个来回,就把枯萎的地瓜叶收入筐中了。幸好我们不用去捡猪粪和牛粪去沤肥,我见过用张开的叉子,把猪粪或牛粪往上一夹一起,就放到筐里去了,这是个技术活,弄不好,粪就散了,那就出点丑了。所以当时走在路上看到猪粪或牛粪,常常觉得见到宝,很想叫哪个来拾走;甚至一哭泣,就会想起一句谚语叫给靠莫目塞,豆瓜查牛塞(假哭没眼泪,豆干炒牛粪)。
转眼最小的我也上了小学一年级,这算是我家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按照推算,二姐应该上四年级,二哥读初一,大姐读高一,大哥读高二,全家就是一个小学、初中、高中都有的学校。这一路下来,要感谢党的好政策,母亲是教师不用交学费,让我们家的小孩能免费完成学业,省了一大笔钱。
母亲对我们的影响显然是巨大的,在没有电的小渔村,只能用煤油灯照明,到了睡觉的时候,煤油灯还能用来抓蚊子。五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写作业,读书,一旦读错,妈妈会立刻纠正读音,所以至今我们的普通话都说的不错,我的普通话等级考试成绩差一点就可以达到播音员水平一乙,还多次被别人认为不是本地人,只因为说话没有漏气的声音。
为了让哥哥练习书法,母亲还刻了田字格在红砖上,只要用毛笔沾水就可以写字,干了可以再写,直到哥哥练成省书法家协会的会员,那块写到发白的砖已经见证了他所付出的一切辛苦和勤奋。
家乡的桥下便是宽阔的鸿儒江,让人想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每年的端午节,江里都会举行龙舟竞渡比赛,观众们在桥上和岸边呐喊,看威武的龙舟和健壮的龙舟手相映成趣,他们齐喊一声“划”,掌舵手则狠敲一声响亮的锣声呼应,五艘龙舟会从桥下的桥洞中“嗖”地穿过,溅起的水花和整齐划一的船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在海面诠释出力与美的内涵。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上学的早晨,我的伞曾被吹落到桥下,我绝望地趴在桥上,看着伞随海风翻滚而去,只好悻悻地快速飞奔过桥,这一幕成为我在家乡最深刻的记忆。
如今家乡新楼鳞次栉比,排列在鸿儒江两岸,两岸的道路也进行了拓宽,村民的生活越来越好。
三十五年过去了,桥却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破旧,江面因为围起来养殖而变窄,赛龙舟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波澜壮阔地开展。我的家乡,需要一次彻头彻尾的公共设施改造,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期待修筑一座新桥,期待一个新乡的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