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揣着一个模糊的梦
穿过四十七个深冬的纯白和早春的微凉
穿过四十八个盛夏的葳蕤和初秋的澄黄
一路走的风尘仆仆又踉跄
回首身后的脚印
如一片星空
每一颗都闪烁着尘世的光
又如一片花海
每一朵都偏执如向日葵
一生都在追寻太阳
因为舅舅是油画专业的关系,我从孩童时期就总听到梵高这个名字,想象里的他明明有个色彩斑斓的人生,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的生命,是如此敏感且脆弱,固执而孤单,拮据又狼狈,但在他不幸的生命里,所幸他还有提奥这个全世界最好的弟弟真心相待相依,让他有了继续爱别人的勇气和能力,更幸他在人生最后的十年里发现了,原来绘画可以带给他一切,这两个是他在世间唯一确定拥有的全部。
在提奥的鼓励支持下,在自己的辗转寻找下,他终于明白了他存在的价值,他说,“我根本不在乎我会长命百岁还是英年早逝,我只在乎,在这世上,我有一种义务,不,是责任,要留下点什么来纪念我的感恩之心,就是以绘画的方式表现出来。”于他,任何东西甚至生命都不及绘画,他始终热切的情感找到了释放的出口并愈加浓烈甚至疯狂,他空落落的心也终于找到了可以填满的东西,好像摸索了太久太久的黑暗山洞里终于有了光,把前路映照的明亮耀眼。
虽然梵高艰难的日子并没因此而出现转机,也许还是新的不幸的开端,将又一次进入另一个阶段的挣扎纠结,在不甘与颓靡之间徘徊到死,但他的内心是快乐的,绘画让他的精神更加失常,身体情况更不乐观,却也让他有了新的生命,让每次病重的他有了支撑下去的动力,他说,“我只有在画架前作画时才能感到一丝生机。”那是一种从残忍现实的夹缝里迸发出的希望,是梵高穷极一生追寻的东西。
一开始他的画,色调是灰暗的,以褐色为主,后来,他终于感受到了色彩的力量,开始频繁使用亮度很高的柠檬黄,一项科学研究表明,梵高如此偏好黄色是由于服用药物洋地黄引起的黄视症带来的色觉偏误。 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因为他向往阳光,那他怎会如此的矛盾呢?经常萎靡不振,时而却乐观积极,作为梵高最亲最近,也是看他最透彻的人,提奥这么说,“他的身体里就像住了两个人,一个天赋异禀,体贴温柔,另一个自恋而冷漠。”这就是梵高啊,像阳一般炽热又像夜一样深沉,大抵是因为他内心装了太多惆怅太多蓝色,才会那么爱与它相对的金,爱它的坦然晴朗罢。但正是因为有着阴晴与圆缺,梵高和他的画才显得真诚而可贵,如他自己所说,“没有黄色和橙色就无法成就蓝色。”梵高的这种带着悲凉与不堪的灿烂,是让世间的色彩都显得苍白的灿烂。
虽然梵高是个古怪又偏执的人,不被家人容忍,不被友人赞同,不被时代接受,连好不容易产生的爱也那么不合时宜,在世间的短暂人生简直悲凉的让人心疼。但上帝待他如是,他竟还能对生命心存感激,善良的不可思议却理所当然,对见到的困苦施以他能给予的支持,对不认识的陌生人,对接触到的矿工,对后来遇到的西恩,即便已是捉襟见肘的境地,仍会把一半的生活费用送给他们,多希望他也能被那个时候的世界温柔相待,只是这注定是个悲伤的故事。但正是这些经历给了梵高创作的灵感,就像我个人最喜欢梵高的两幅画:
第一幅就是《Sorrow》,这是一种别人画不出来的忧郁。他画的是他在路上遇到的被抛弃的孕妇,他将她请做模特包吃包住,后来他感觉似乎爱上了这个女人,但我觉得他对她更多的是怜悯,因为他的心终归是过于柔软,加上他自己也是被时代抛弃,她的绝望他可以感同身受,正如梵高自己说的,“如果我没有体会过哀伤,我是画不出来的。”
第二幅就是《The Potato Eaters 》,这是刚刚学画4年的梵高第一幅群体人像,虽然有些粗糙又不合乎现实,却有着最真实最朴素最纯粹的画面与情感,他对农民有着深刻的敬意与非同寻常的爱,他用在他们身上最多的词是“尊严”,在他眼里农家少女比贵妇更美丽,因为他看到她们布满尘土和补丁的衣服上有阳光和风霜赋予的最精致的细节。
我在欧洲游学期间因为行程原因放弃了许多地方,但还是去了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馆,这实是我多年的执念,真正站在这些画的面前,我的内心如何澎湃,用梵高的话说,“words fail me”。
我痴痴地看着一幅一幅的画,几乎忘了如何走路,因为崇尚用原色和纯色,所以都是用点彩法,需要退后一段距离观看,原理据说是靠视觉将那些本需要混合而未混合的色彩在视网膜的作用下混合起来,既能保持原色的亮丽又出现了新的色彩秩序,然而我的后退几步没有这些深奥又专业的原理,仅仅就是因为敬畏。那些笔触和颜料如此大胆,阳刚,甚至野蛮,却真实,明确,美丽。他把喜怒哀乐都放在画里,毫不掩饰,就像一个孩子一般幼稚,任性,却又,天真,纯净。我想我最爱的,就是他的孩子气吧,所以后来他离开巴黎又去了乡村,他说,“在麦田里画一整天,我就像蝉一样怡然自得。”那个时候的巴黎对他来说有些剑拔弩张了。
来到另一个展厅,英文讲解器开始随之翻译梵高和提奥的来往书信,密密麻麻的字句都是兄弟之间深深满满的情谊,哦,又听到那段自己记得最深的话语,那是梵高对提奥说起爱情,“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 但是总有一个人 ,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火, 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 我快步走过去, 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 我带着我的热情, 我的冷漠, 我的狂暴, 我的温和, 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 走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结结巴巴的对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 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 后来有了一切。”我想,能说出这样语句的人,心里一定住着一只泰戈尔的飞鸟吧,只是可惜,没有人看到他的那团火,所幸,后世的人们还是发现了他画的魅力,虽然,迟到了多年。
我一步步走着,终于来到最后一幅画面前,内心的复杂跌宕已经归于平静,因为即便是最后结束生命,也是在他最爱的麦田里,最爱的画板前,最爱的提奥旁,这让这个悲伤的故事有了一个算是圆满的结尾,这是属于梵高的最好的结局。现在想想,也许他本就不属于人间,会不会他是个在人间历劫的上神,那日,他历经了最后的劫难,终于可以张开他金色的双翼回到他在天国的家,那里有他的星夜,他的向日葵,他的麦田,还有一个看到他的火来问他叫什么名字的女子,从此无病无痛无灾,与亲与友与爱都毋须离别。
梵高曾说,“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看着他最后一张自画像,想着他滔滔的一生,我知道,在人间,一个传奇结束了,另一个永恒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