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学期开始了,又见到一批孩子们。
他们,十二三岁的年纪,眼睛清澈的像一汪泉水。
他们,以自己的方式与世界相处,或安静,或活泼,或成绩优异,或学行皆不良。
为了深入了解学生,我让孩子们写自己和家庭的情况。
其中一个男孩写道“我不想学习,我也不想让老师管我......在家,我爸老是骂我,就算我没做错事,也骂我......”
表达很混乱,前面都在写不想学习,后面突然写父亲骂他。
我想,父亲的无理与暴躁,一定多次让他稚嫩的心灵伤痕累累,他无力反抗,也无处诉说,一旦有合适的表达机会,他就要说出来,让别人知道他的委屈。
这个孩子,我以前教过他。学习不认真,字迹极差,成绩亦差。现在才知道,一切皆有源头。
2,
我在想象,这是怎样一个父亲。
他很可能文化不高,经济拮据。他老实巴交,在外面老好人,唯唯诺诺。
别人对他的评价,也会是“老实”、“挺好”。
一旦回到家,他变成一个暴君。
他的子民只有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肆无忌惮的发泄他在外面积攒的怒气,甚至是不知缘故的怒气。
妻子偶尔还能与他吵、与他打,可孩子只能默默忍受。
这颗年幼的心,并不是无知无觉的,它有喜悦,有悲伤,有愤怒。
可喜悦为什么这么少,悲伤为什么这么多,而愤怒,却连一个出口都没有。
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往往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有的内向,不喜欢与人交流,因为家庭内部的交流,已让他伤痕累累。他紧紧捂住自己的伤口,害怕被看见,更害怕再次受伤。
有的不爱学习,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家庭教育。
有的甚至有暴力倾向,以父母对待他的方式,对待别人。
3,
我也有这样一个父亲。
前面想象的原形,就是我的父亲。
小时候,父母闹离婚,我很希望他们离婚,这样就不用见到他。
他出去工作,我希望他不要回来。
可是,都不能实现。
于是,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快快长大,早点离开家。
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与父亲依然是零交流。
妈曾说,你们真是冤家。
不,我不要这样的冤家,我宁愿跟他是陌生人。
听妈说,两三岁的时候,爸会把我吓的尿裤子。那时候太小,我没有记忆。我无法想象,父亲做了什么,那小小的人儿,竟会被父亲 吓 得 尿 裤 子。那心里的父亲,是妖怪,还是恶魔?
等我有记忆的时候,还不如没有记忆。
在外面吃饭,我会因说错一句话,被他当众甩耳光。然后,他对着别人谄笑。
大家都在聊天,我说上一句,他立马恶狠狠的瞪我。
从此我再也不多说话,直到现在,依旧沉默寡言。
在家,也会因为小小的事情,被骂,甚至被打。
多少次,父母在饭桌吃饭。我一个人,趴在外面,吃着白饭,就着眼泪。
多少次,我躺在床上,哭了一夜又一夜。
多少次,我在日记本上写着,今天他又打我哪了,打了几下。
“真没出息'"没用的很”“要你干什么”,是他骂我的前缀和口头禅。没有亲身经历,你永远不知道,这些话,对于摧毁一个人,杀伤力有多大。
唯一能够治愈的是,告诫自己,等他老了,不要养活他。
没有任何反抗方式,任何的辩解,争吵,只会换来更多的打骂。
一次,我辛辛苦苦攒的零花钱,十几块。他偷偷拿去,打牌输掉了。我气得要死,刚与他理论,就又被骂一顿。
又一次,他身上一分钱没有了,妈也不给他。他又来找我要,并让我给他买包方便面。我当时甚是幸灾乐祸,冷漠的说,我没钱,我不去。
激起了他的怒气,他拿着一根细棍,把我从院子打到客厅,从客厅打到房间。妈说,让我赶紧跑。我跑出家,这场打,才算停止。
我满脸泪水,无处可去,走到一片麦地前。那是春天,阳光明媚,风儿温柔,麦苗随风起伏,荡漾起阵阵绿波。脚下一些翠绿的杂草,还有不知名的小花,当真的春风十里。
我坐下来,继续流泪,手上、腿上、屁股,阵阵发疼。
至今,指头并齐,仍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身上不疼了,依然哭,哭更重要的事:今后怎么办? 难道一直这样?
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于是哭的更凶了。
我又想到了死。对,是又。已经想过很多次。
死,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可怎么死呢?各种死法,都太痛苦。
但至少,我有解决办法了。
不再流泪了,看看麦苗,看看小花,再抬头看看太阳。你们如此美好,可是我,也许见不到你们几次了。我微笑着,没有悲伤,只有找到解脱的轻松。
我慢慢的踱回了家,家里一切照旧,我却想着我那隐秘的计划。
一天下午,家里没人。我来到楼梯间,拿出早就注意过的农药。
看着它泛黄的瓶子,我咬咬牙,打开了瓶盖。
我就要喝了吗?喝了之后,就再也不用忍受这些痛苦了。
可妈怎么办?有这样的丈夫,她也够苦了,我若死了,她岂不是更苦?
想到妈的可怜,我的可怜,我又哭的不可抑制。
最终,我盖上瓶盖,把他放回原处。
想到妈丧子的痛苦,也许,我的痛苦还可以忍受。
4,
那时,青少年的我,自杀的念头,一次次的出现。我甚至写过两次遗书。
今天,我仍然觉得,我能活着,是一种幸运。
记得之前有个新闻,一个女子,结婚后,伙同他人雇凶杀自己的父亲。
原因是,父亲长期对她实行精神虐待,她实在不堪忍受。
所谓精神虐待,就是极尽可能的贬低她,打击她。
当大家愤怒谴责女子时,我虽然觉得她的做法确实过激,但也能理解她的痛苦。
我已嫁人,与父亲的相处很少很少。但就是极少,他也会不分场合不失时机的刺我。
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件不经意的事,他仍然用百年不变的话来说“你真是没出息!”
每当这时,同小时候一样的无力感,愤怒感,都涌上心头。
我真想把桌子掀了,把碗砸了,然后对着他大喊:“我没出息你高兴啊!就你有出息!你他妈的才叫没出息!“
对,我就是想这样大喊大叫!
一直以来,我都非常自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我知道,这是父亲给我带的枷锁。这枷锁自小戴上,已经长入骨肉,与我成为一体。
我费了十几年的光阴,与自卑作斗争,都收效甚微。
愿每个孩子,都能远离这样的枷锁。
班里的那个男孩,在学校待了一周,就不来了。
跟家长联系,家长说,他周日偷跑回家了,准备再把他送回学校。
已经五天了,任然不见回校。
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也不知道他又经历什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曾开解他,“老师和你有一样的经历,我也有一个糟糕的爸爸。可是我没有自暴自弃,我希望你也是。这样,我们才有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不再过父亲那样的日子,也不再让自己的家人,承受和我们一样的痛苦。”
不知他是否能明白我的话。
但愿他好好的,今后的人生也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