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艺林
瓷器的艺术性在画上。不论是手工绘制还是印刷,都在试图体现物质的流动,以及在流动中产生传染的疲倦、惊醒与酩酊。于是瓷器也成就了一种环境,通过流动的细节,追溯文明的上游。那里上善若水。那里的胎画都是纯净的,像一张白纸。剥离之后,那么“瓷器”本身只是一个粗糙的拐杖。
瓷器中最常见的是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在瓷器上极为简约的几笔,缭绕而暧昧。还有釉色的气质,或清淡幽深,或祥和富贵,远处是宋朝的烈马,清朝的瘦竹。
不过泥沙俱入海,江河已混浊。唯一可以看得或许只剩下瓷器中的美人。这也许沾染了俗气,却因为直接系着人和人,所以产生了梦幻的错觉。观赏瓷器,最常见的是庭院。山与水之间是庭院,而瓷器就锁在庭院里面。即使让瓷器上的釉彩更光亮,也无法产生栖息感。在具象的美人瓷中,美人姿态的抽象映衬了每个时代的审美。
如果你擅长怀念,家里最好放一只美人瓷。你可以对着她抽烟,饮酒,甚至流泪。这样节省了绘画,下棋,弹琴,也节省了很多议论。好的主人,总是居住在瓷器里面的人,那里比狭窄的现实要辽阔。你对得起自己,同时你也在为瓷中美人开展新的创造。
站在美人瓷前,似曾相逢。我对它说:我认识你。我应该把它放在床头前,尽管窗前没有明月光。这只是一条长长的木板,上面是硬朗的书、东倒西歪的笔和蜷曲的稿纸,唯独缺少一个干净的女子。
八大山人的美人瓷很难挪动。他的笔锋总是穿过了情怀去抚摸美人的身体。事实上是矛盾。可是事实上又并未接触,连抚摸都是奢求。他是冷静的,她却是紧张的。那些纠缠的线条,就从这种气氛中缓慢摇升,相互间又存在着无限的距离。瓷器是光滑的,但是请来了美人就会扎手,就像不允许抚摸的现实。
只有图案环绕,如果把灯光打暗,那些不易察觉的空白竟然会被一种力量轻柔地挤压出一丝光彩。
午夜未眠,色彩和美人就会统一,这是不可思议,但似梦非梦,尽管任何色彩都会让瞳孔吃惊。所以美人瓷更凄美,索性退回到往昔之年,天地混沌初开之时。那里保留着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生存有太多的出入口。因为对生活有太少的迷恋。
这么说来,所有充满情怀的人,都会在通往彼岸的路上神秘消失。这是一种挑战,但是他们面对的始终还是挑战的过程:再近一点,和美人就可以真实地相拥。可是总在这个过程中,那些颜色和光彩瞬间黯淡,那些生动的背景突然连根拔起。她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而你怕的是一个眼神就能将她的神秘弄脏。你把这一些归结为苛求。
那么你是想拥抱她们还是离开?当瓷器开始显现裂纹,或者你长出皱纹,你该痛苦还是解脱。总有一天,瓷器上的美人会开口说话,不管你有没有准备,你都要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