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睡梦中,又回到了春天。那个春天,是带着忧伤和喜悦的混和气味把我的梦搅扰成独特的味道的。而那些白玉兰花儿却又把这梦罩上了一层朦胧的乳白。
春天,迈着她轻巧的脚步,悄悄地又来到了。
三年以来,只有这个春天让人觉得有如许的美丽。蓝天白云,微风得熙,万物苏醒,到处都在萌动着蓬蓬的生机。没有了心头上的阴云,于是,人也格外的精神,它与外界的同频共振,催生了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
因此,我在早晨上班见到同事的第一句话就是,嗨,这个春天才真正像个春天,回首过去那三年,全是发昏,而且,我又见到玉兰花儿开了。
同事深有同感,不过,他沉吟了半天,疑惑地问我道:“你几时见到玉兰花儿开了?按说这玉兰花儿还在打苞呢,应该是含苞待放哈。”
我一脸的兴奋,说,“老冒了吧。东南角上那一片小树林里,那么多的花儿开了,不是玉兰花儿吗?”
在上班的路上,是每天必经过那片树林的,里面的树木驳杂,有栾树,楝树,乌桕和女贞,更有一株株高大挺拔的玉兰花树,树干有手臂那么粗,色泽灰白圆润,箭一般耸立,分枝在这主干上交叉互生,簇成一个塔形,那花儿便在枝丫间绽放。
有淡紫色的,有白色的,如一只只硕大的蝴蝶,展着翅膀栖于枝间,迎着阳光,拂着春风,微微颤动。
我是无意间看见的,而且驻足感叹良久,酝酿了一肚子的喜悦,并把它传给同事。
同事撇了嘴,笑着说:“你才老冒呢。知道么?你是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什么意思?难道它不是玉兰花儿?”
“琵琶不是此枇杷,只缘当时识字差。若是枇杷能结果,满城弦索尽开花。”他摇头晃脑吟出一首破诗来。
我很窘迫,望着他呆愣了片刻,不解地问:“那明明是玉兰花儿,若不是,应是啥花儿?”
同事笑够了,方正色道:“啥花儿?它叫辛夷。也难怪你搞混了。人们常常不加细细辨认,是很易把它当作玉兰花儿的。”
停顿了下,他拉着我走到窗前,指着楼下一棵树道:“那个才是玉兰花儿,正打着苞儿。”
细细看去,果然不一样,这棵玉兰花儿树上,爬满了饱绽的花苞,一副即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气势。
“二者的区别在于,辛夷一般是早春开,也就是现在,而玉兰花比它要晚个一星期左右,而且,它们开花时,出叶的顺序不一。辛夷是花叶同时出来,尽管那叶非常小,但它却毫不费力的能承载住硕大的花朵。玉兰花儿却是先出花,真正的未生碧绿叶,先开白玉花,一律的满树雪白······”
我很惶然,也很不服气,因为,那片小树林几年来就在关注它,每当想感受到春的气息时,总是对它驻足凝视,记得我那年春天看见里面的花儿开时,专门用微信小程序里的形色识花进行过辨认,提醒的就是玉兰花儿啊,难道微信也搞错了?
“这有什么稀罕的?毕竟那只是一个程序,错的概率大着呢。”同事肯定的语气说。
我沉默了。内心纠结了一上午,到底放不下,傍晚散步时,又来到那片小树林,仔细端详那些花儿,然后采下几枝,拿到与同事所言真正的玉兰花儿那儿比较,恍然大悟,原来,我几年来一直认作的玉兰花儿,竟然就是辛夷。
标标准准的辛夷花儿。这花儿在手上还散发着幽微的清香,哦对了,同事还说,辛夷是有这种香味儿,而玉兰花儿可是没有。怪不得晚上散步经过这里时,在黄昏的氤氲里,那似有似无的幽香如潮水一般阵阵翻涌,沁人心脾,爽心爽脑呢。
我默默地在黄昏的道路上踌躇着,想,如果不是同事提醒,恐怕我今生就认为这里是玉兰花的海洋了。玉兰花儿是马上要开放了,而且我也特别喜爱它,喜爱它那独特的个性:未萌碧绿叶,先开白玉花儿。而且,它也是与迎春花儿一样,是春天最早的使者之一。不过,谁能想得到,这辛夷花竟然比它更早呢?而我把它当作玉兰花儿来欣赏,虽然滑稽,却也情有可原。因为,它们,如果不加细细辨认,也确不太好区分,更何况,还有微信程序的误导呢。
但不管怎样,终究是我的不是,因自己的粗心或者说,对于事物不认真加以研究所致,而贸然妄下定论。蓦然,我又想到一则故事。
这个故事是说,宋代王安石任宰相时,苏东坡隶属其门下。有一天,苏东坡去拜见王安石,恰巧王外出未归,苏就坐在他的书房里等候,无意间发现镇纸下有一首诗,其中一句为:“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
苏东坡见后大笑,寻思,黄花即菊花,开在深秋,其性坚强,敢与秋霜相抗,最能耐久,即使老而枯干也不会落瓣。
也就是说,那菊花宁死也是抱紧枝干的,秋风怎能吹得下来?
这句“吹落黄花满地金”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于是,老苏提笔就下了这句评语,含着嘲讽的味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写完后,再等一会儿,仍不见王安石回来,自己就回家了。
晚上,王安石回来,见案上的续诗,便问家人,说是苏东坡写的。
王安石当时没有说什么,但后来寻个苏东坡的不是,把他贬到黄州任团练副使。苏东坡生性豪放,倒也没有什么怨言,这官儿做得相当清闲,经常与朋友陈季常游山玩水,饮酒赋诗。
秋天到了,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
有一天,陈季常邀苏东坡一同去赏菊花,见花园里黄花纷纷落地,一眼望不到头,真如铺着一层黄金似的。
苏东坡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呆若木鸡。
陈季常怪而问之,苏东坡摇了摇头,苦笑着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
陈季常笑道:“不同地方的花是不一样的,黄州一带的菊花,经秋风吹后是会落瓣的。”
至于是不是王安石特意把苏东坡贬到黄州,专门论证他的“昨夜西风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这句诗,无可考证,但有一点是,不经过仔细地揣摩和研究而对事物妄下定论,是会犯主观臆断的错误的。就像我对于辛夷和玉兰花的区分一般,尽管有微信帮助,但,机器就有那么可靠么?
不过,今年的玉兰花儿终究又开了,虽然我把它与别的花儿混为一谈,但是,从今天起,玉兰花儿就是玉兰花儿,辛夷就是辛夷。
是呀,有些时候,凭借着主观臆断和自己的有限的认知,是不能穷尽天下万事万物的,正是“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这正如我的梦,焉知我的梦不是在春天或者秋天或者冬天做的呢?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期盼着人的一生中,永远是做着春天的梦,尽管春天在大部分时间里,就只有每年的四分之一,尽管春天也有让人辨不清的是是非非,但我还是喜欢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