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简单的东西,越难

日常交往中,往往会有这种体会:有的人熙熙攘攘、长篇大论地说一堆话,却找不到他想表达的重点;有的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却说了一番层次不明的废话,而有些人,平时沉默寡言,一张口说话,便简洁、明了,总能把话说到点上,甚至意味深长。

作文类、阅读理解类的题往往会有这样的要求:语言准确、简练、层次清晰。这便是考察人的语言加工、总结概括的能力。但总是有许多人把试卷的格子都填满了,却没有体现中心思想,找不到关键词。

看采访视频,尤其是明星访问的时候,答非所问、繁琐拖沓的现象更是层出不穷。曾几何时,”然后....然后.....然后....然后.”竟然成为了频率最高的一个连接词。一段访问下来,能记得住的似乎只剩下了“然后”,那么内容哪去了呢?

简单,成了难事。简单在此并非头脑简单、不求甚解。简单也是分级别的,低级的简单是删繁就简、简化程序、轻装上阵、突出核心。高级别的简单是需要调动悟性的,是真实、深刻、智慧、美。越简单、越快乐,越简单、越智慧,越简单、越深刻,越简单、越美,因此,越简单,也越难。

老子的《道德经》有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充分体现了简单即为不简单的哲学思想。

中国书画的最高境界在于水墨留白,简单、着墨少,却最容易反映主题,给人无限想象,赋予深远的意境,怎一个“妙”字可言。但细细想来,这简单的着墨却是极难的。没有天性的灵感、数年的坚持,没有经历由繁化简的历练,没有深刻领悟简即为美的思想,怎么能画地如此恰到好处、妙不可言。廖廖几笔,每一笔皆是作者深厚的功力。若非具有极高的水平,怎么能够做到极简的勾勒,体现极深的意境。

金庸便是吸收了道家的哲学思想,创立了“无招胜有招”的独特武学理念。“无招胜有招”意思为:往往越简单的招式,越具有杀伤力。其最早的描述在于神雕侠侣》中的杨过从剑冢中悟到的道理。《笑傲江湖》中风清扬向令狐冲传授独孤九剑时也有体现,“无招胜有招”已经成为了金庸武学招式的最高境界。这儿的简单也绝非是简单的学几个招式,而是在熟练基础上的灵活运用、见招拆招,无所拘泥,时刻创新。纵观金庸作品中的武学奇才,大都是对武学怀有天生的悟性,能快速领略其动作要领的聪明人,若不是对武学招式领悟的快速透彻、练习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收放自如以致出其不意,那便没有威力可言。因此,“无招胜有招”其实是大智大慧之人才能达到的境界。

但凡艺术类领域,以无胜有,以简胜繁,极简的运用总有出其不意的独到之处,摄影艺术的留白同样效果惊人。摄影师Hossein Zare便是将极简风格发挥到了极致,这幅作品中的行走的路人,仅仅运用黑白色调,只有天地和行人,一股强烈的孤独感便油然而升,冲击力极其强烈,简到极致,美到极致。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瞧瞧,多么简单的几个字,却在眼前完整地展现了一幅辽阔无垠的沙漠景观。《红楼梦》中香菱曾经对这两句诗感到困惑:落日倒是圆的,可烟怎么是直的呢?但细细想来,除了这两个字,也再没有其他更准确生动的字可以替换。诗歌的魅力即在此,语言要求严格、凝练、准确、优美。这种要求具体到每一个字,因为往往只是一个字,却是点睛之笔,需要作者的强烈的生命感受力。这种形式简单至极,但是要求却极高,无比恰当地体现了越简单、越难。

伟大的思想是朴素的、简单的。正是因为这种简单,它才可以不只适用于一时、一地,它不断与时俱进、得到时间的验证,被赋予时代的特色,成为普世的真理。真正的哲学家、思想家是胸怀天下的人,他们关注人性、关注生命,那些被我们用来不断激励自己的座右铭,便是他们用最简练的语言浓缩的最智慧的思想。这些经历过时代检验的思想、真理可能是简单的几句话,却关乎他们艰难的求索和深刻的智慧。

村上春树的作品《海边的卡夫卡》里有这样一段话:“在这个世界上,不单调的东西让人很快厌倦,不让人厌倦的大多是单调的东西。向来如此,我的人生可以有把玩单调的时间,但没有忍受厌倦的余地。”这段话读来有些绕,我理解的意思是:这关乎人的审美趋向和品味,简单的东西更值得去品味,专注于简单,才能够不断地推陈出新,人生也有了意义;过分在乎复杂的东西,其实就是过多的分散自己的精力,甚至是将更多的精力偏向于物质性的东西,反而抓不住人生的方向,过得没有滋味、令人厌倦。

真正的作家注定是喜欢简单的。许多的学者、大家,他们深刻、智慧,却也简单平和,他们向来专注于心智生活、精神生活,看淡物质,善于独处,品味孤独,将真善美作为人生的最高追求。可以用《论语·雍也第六》中孔子赞赏颜回的一句话来表示,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在回也”意思是说颜回在别人是不能忍受的艰苦的环境、简单的膳食下仍然不改变其向道的乐趣。可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却很少有人能够领会,偏偏将宝贵的精力放在了金钱、物质上。诚然,物质会给人带来快乐,但这种快乐往往是短暂的、肤浅的快乐,也就造就了令人厌倦的人生。

追求简单,这是一种不断求知的精神,是一种不断完善的历练,也是一种不断提升境界的体现。越简单、越难,但是经历了、到达了,便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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