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遮断春归计

绿阴深,深院闭。

怕倚阑干,春在斜阳里。几片飞花才到地。

多事东风,又促飞花起。

篆丝长,帘影细。

一径无人,遮断春归计。人纵留春春去矣。

点点杨花,还替花垂泪。

—【苏幕遮·送春寄子潇】

这首空灵雅致的词,借描写晚春时的景色,实则抒发别后的凄哀愁情。语淡情深的描述,句句凄哀,给人以无穷意韵的回味。春愁难遣,相思无处,怎不叫人儿憔悴。折煞多少红尘中人。料想能惹得袁枚最得意的女弟子、清代才女席佩兰这般的苦苦想念的人,定是她的挚爱,即题中所提之人——子潇,也是席佩兰的丈夫孙原湘,清嘉庆十年的进士。

人一生当中,总会邂逅很多人,其中有些人会在路途留下更多的记忆,让人难以忘却。比如和孙原湘的相遇,就是席佩兰难忘的记忆,更是她最温暖的依靠。那是一个晚春,正如眼前的景色,满眼都是流动的绿,笼罩着朱户深院。席佩兰清晰的记得,去年的晚春,去的晚一些。所以,雨庭院内依旧有娇嫩鲜艳的花儿静静地怒放,静静的凋谢,潮湿的地面上,落了一地的花片。

那一日,她也是这般轻轻的,轻轻的,斜倚着栏杆,看春风轻轻的撩动着柔弱的柳絮,看着风儿吹动着落花在空中飞舞,时而落下,时而又扬起。一阵风来,吹得满树的花朵儿纷纷落下,又被风儿吹的到处飞扬,独自飘洒,真不知是花太娇弱,还是风儿太残酷,总是让那盈盈欲滴的花片几经折腾,慢慢憔悴不堪,逐渐破裂,乃至于撕裂成碎片。花没了,泪来了,伤悲从心底盘旋。如此明媚的花儿多这般经受不住几番折磨,更何况是如花的女子呢?想到这,席佩兰不竟长叹一声。

突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那是一句“春到斜阳,落花飘飞,处处是娇媚”惊醒了思绪停滞的她。落花还娇媚吗?花都碎了,残了,颜色也没了,何来的娇媚?谁还会有这样唯美的情怀,温暖的心?怀着莫名的好奇,蓦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生,站在不远处的湖畔,看着湖中的夕阳沉吟。那一天的夕阳啊,就和眼前一样,透明的橘红色铺满了对面的湖心,微风拂过,激起层层涟漪,远远望去,波光盈盈,甚是绚丽。可惜,去年的今日,景色依旧,夕阳下的那个人却不在身边。藕荷色的帘儿依旧飘飘,时而卷过夕阳下她清瘦的影子,时而翻动着她浅绿色的衣裙。水是柔情的眼波,山是紧锁的眉头,花是欲滴的泪。都悄悄的在纠缠着她长长的青丝,温抚着她的孤单。

眼前一条紫丁香沾满的小路,只有花还在枝头轻轻摇曳,不见一人匆匆走过。河岸上,一排排浓密的柳絮,嫩嫩的绿,粉白粉白的花儿,一点一点的堆积,在黛色山影的映衬下,碧绿的水和娇羞的杨花,宛如一幅重笔浓彩的画,看不到前方,也猜不到何处是尽头。春,似乎已经在这里停滞了脚步,也找不到回去的痕迹。如今,一缕东风轻吹来,溅起杨花如雨飘零,恰似美人脸上点点珠泪。怎叫席佩兰不伤感?她多想留住那时的春哟,多想留住那时的人,可惜,不管她心底有多深的渴望,也不管她对去年的晚春有多么的不舍,春还是随着时间的转移,走了。她没能够留住那山、那水、那景、那人。

总会有些事,有些人会让你刻骨铭心,念念不忘,乃至于魂牵梦萦。而有些人却是致命的终结。如孙原湘,就是席佩兰一生的汇集。想当年,身为内阁中书席宝箴的孙女,面如秋月的席佩兰如兰花一样清雅,才貌双全的她不知道让多少人为之赞叹,踏破门槛前来相见。她的精妙绝伦的诗句,曾经在诗坛让人叹为观止,惊为天人。一个是如花似玉的美艳女子,一个是知识渊博的清秀才子,两个人间仙人相遇、相知、相爱了。可惜,生活并不是他所想象得美好,诗情画意只能是表面上的一种装饰,代替不了世俗。带着无数美好的想象,两个绝顶人儿结婚了。席佩兰没想到,为了生活,孙原湘不得不在外地任职,因此不能常回家看看,夫妻两地分居是常有的事。

据相关史料记载,席佩兰的这首《苏幕遮·送春寄子潇》词便是写于她和孙原湘婚后第二年,孙原湘外出半年未归的一个黄昏,席佩兰独自一人在家,欣赏着眼前的晚春风景。一个看似并不华丽的背影,在席佩兰心中却依然的耀眼。但是又仿佛在遥远的天边,折射出强烈的光芒,在夕阳下泛起涟漪,让人牵肠挂肚,却不知道如何平息。只是觉得红尘里的恩恩怨怨没有了活力,也不想去纠缠出什么得失,让注意力在狭小的空间变得华丽,扰乱心智。

都说时间无情,会洗白世间万物。可是为什么却让席佩兰越来越清晰的看见自己心底的呼吸呢?如血的夕阳啊,你是如何变得惨淡,居然让席佩兰是不是就会把过去的片段连接起来,成为一个清晰可见的子潇。席佩兰这才知道诗词是多么的苍白,文字是多么的无力。再精细的笔触,或许也无法刻画出自己心底真实的触动,在动听的歌谣也无法表达自己满腹的痴情,更别说晚春时节里夕阳的落寞。别说席佩兰多有才华,也别说她有多么的出色,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女子,一个守在夕阳下等待爱人归来的女子。即便是再缠绵的思绪,或许也不能用明白透彻的语言,真实而又大胆的把一个女子的相思别离之情淋漓尽致的临摹出来,让人懂得她的心,她的情,她的痴。

春去秋来,万物皆为凋零,无可非议。在席佩兰眼中,这个春天没有艳媚的秾李夭桃,也没有莺莺燕燕的啭啼,有的只是浓得化不开的牵挂和想念。风雨吹不散,云雾掩不住,花柳遮不住,还是一遍又一遍的想念。岁岁年年,弹不起心头的激情,也绘不成明媚绚丽的画图,只能望着来来往往的过客,慰藉孤独、寂寞的相思情。年年岁岁,敛颦悲愁,翻卷不起岁月的沧桑,迎不来替人传递书信的鱼雁,只能满腹离恨,顿涌心头,自怨自艾。

如若还在当初,如若还在那个晚春的夕阳下散步,如若她的身边还有子潇,如若那条幽暗的小路依旧那么浓绿,牵扯着她的喜乐。那么,她会默默坐在他身旁,看云儿飘移,听风儿说话,闻野花香味。想着那些花儿谁妖娆,谁美艳,谁飘渺,缠缠绵绵到老,多好。席佩兰一定会看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享受着一个个浓情蜜意的点滴,装饰着夕阳的萧条。

倚着曾经留下的温度,在有关情感的世界里,贪婪的吮吸有他时的氧气,想起了曾经的偎依,想起他灿烂的笑。虽然他笑的时候并不太迷人,但是此刻席佩兰能想到的,都是有他的片段。在他想不到的空间,沿着他的心跳,在有关思念的舞台上,偷偷的想起。想起他的眉眼,想起了它们细微的蠕动。虽然他的眉眼算不上好看,但是此刻能想到的,都是他留下的好。

远方的人哟,至真至情的子潇,你看看,春在慢慢远走,夕阳在渐渐淡去,天空中的云朵也在悄悄的隐退,花也在一层层的腐烂。可是,你可知道,飘落在你窗台上的花片啊,不是花哦,那是深爱你的人儿的点点眼泪,因为相思太深,因为相思太美,所以才这般的凄艳和决裂!

眼前的春是要去的,但是想念你的人却越来越热烈。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会看见席佩兰眼角流露出去多少缱绻?谁还会留心听到她梦里有多少呼唤?你能知道她在这个春天,想念时有多疯狂吗?除了你,还有谁会感觉到席佩兰寂寞时的心跳,回忆时的那一抹淡淡的暖,都只是祈求梦里能来一场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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