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查房,8:30,忽然一个师兄说“老师,四床不行了……”于是我们都拥了过去,患者,女,93,吊着多巴胺(强心药),戴着呼吸机,努力呼吸着……可血氧始终在78%徘徊,血压低压79mmHg,何老师看了看,转过头来,“盯着血压,一旦掉到40以下,来叫我!”然后大家离开去查别的病人,留下女朋友和我面面相觑。
一个老年男人握着老母亲的手,沉默地坐着,另一个中年女人正焦急地联系各个家属,我默默走过去,摸了摸脉。脉如将军令,我默念一句“四维相代,阳气乃竭。”抬头看见女朋友的目光,我摇摇头,低声说“无力回天了!人要去了”
男人忽然说话了“我妈有灵啊!五天前她醒来说‘五天后我就走了哈!’然后就昏睡了过去。”我回答“好啊!老人有福气!”死亡到来之前,总是压抑而伤感的,我拿起书,强做镇定。一会走进来一个中年男性,吵吵嚷嚷,说着谁到了没到的,于是开始明晰,老年男性是大儿子,而中年男人是小儿子。
9:30,心率血氧血压开始明显下降,家属开始紧张,经过几次假警报后,我强行让家属镇定。我开始意识到,阴阳将离,药物的作用也开始失去了。然四肢阴阳交接虽无力回天或可以挽救于一时,于是授其通阴阳之法。手法既施,各项指标开始恢复,血氧血压一度恢复正常,忽然,仪器上冰冷的数字都有了感情,这片小小的空间里有了难得的愉悦与平淡,我也一直向家属说,保持情绪淡定,缓缓做手法,好好认认真真地送老人家走,他们欣然接受。
开始有其他亲属到来,每一个人进门都哭丧着脸,大呼一声,扑在患者身上,但紧接着就会在其他家属劝慰下平静下来,劝慰时,总会说一句“大夫说了……虽然昏着,能听到的……”轮流给患者做着手法。
10:30患者生命体征再次开始下降,维持在较低水平,我转向女朋友“老人家在等一个人”,10分钟后,通知的家属里最后的那个人出现了,一声轻呼,患者心率忽然飙升,然后下降……生命体征开始进一步走低……“准备吧”我轻轻说了句,警报器开始报警,他们联系起殡仪馆和太平间,开始给老人家穿衣沐浴,“撤了管子吧,不用有创抢救了……”一切似乎都在安静和平和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直握着老母亲的手的大儿子默默坐着,一直吵吵嚷嚷看起来满不在乎的二儿子端进来一盆水,拿起毛巾,擦起老人家的脚,静静地说“妈,您最喜欢我给您洗脚了,儿子给您洗脚……”他认真擦起来,“最后一次……”忽然站不住了,嚎啕起来,每一个人都开始哭起来,不知道何时我的视线已然模糊,我静静走了出去,心痛不止,大口呼吸,却早已泪流满面……
寒风拂面,两分钟后我终于平静下来,去找何老师“老师,患者家属放弃有创抢救……”
11:05,患者家属走进医生办公室“大夫,仪器数值都变0了。”
12:00吃过午饭,和女朋友走在医院的路上,看着银杏在秋风下自由地飘落,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大夫,谢谢你们……”循着声音看去,是一个中年妇女,女朋友说“上午去了的老人家的家属,没想到隔着口罩与白大褂,还能认出来……”
我向中年妇女微笑着点点头……心中默念着“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平淡。但愿每一个人,都像星星一样,安详而又从容地不断沿着既定的目标走完自己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