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节气一过,桑园里便显得愈加的葱葱郁郁:沾着露珠的碧绿肥大的桑叶在晨光中闪着金光;蜘蛛在蛛网上来回忙碌着,啮咬那些扑楞着翅膀的猎物——蝴蝶或是蚊蝇;原本匍匐在地面的水草,也不得不在阴翳下肆意的拔节,一根根水嫩嫩的在晨风中摇曳;蟾蜍、青蛙、蝈蝈还有蚯蚓蚂蟥等都在这林间自在的跳跃屈伸,白头翁、麻雀、布谷鸟的长啸短吟此起彼伏,而红紫相间的桑葚便掩映在这氤氲间。
那一颗颗红复紫的桑葚,时时摇动在我的眼眸中。
每年农历的二月初八皇岗轧太平的那一天,对于童年的我而言,最希望得到的就是一个四角见方,长宽高都是三十厘米左右的乌都(桑葚)篮。那小巧玲珑、规规矩矩的小篮子,随意地放在篾匠摊前,透着毛竹特有的清香,有篾黄做的,价格便宜,也有篾青做的,那价格要贵好多。或者是五毛一个,或者是八毛一个,然而对于兄妹三人而言,在当时大概其中一个可以得到满足。那时候,篾匠月庆大伯家离我们家并不远,我们一帮小孩子一放学就会去他家里看他劈篾做各种器件,看那细薄青黄的竹片在他手中翻卷穿插,草篰、桑篰、圆萝、畚箕、元宝篮、杭州篮等竹制品便生产出来了。当然,或许还可以得到边角料做成的一个乌都篮,于是我们便欢天喜地,连蹦带跳着回家了。
那个小篮子挂在灶间的钩子上,静静悄悄的等待它使命的到来。
桑葚也是品种繁多的,比较有名的要数那一种叫“牛奶乌都”的了,这种桑葚体型修长,圆润丰满,颗颗饱绽。小伙伴们一旦发现这样的一棵桑树,便呼朋引伴地集拢那桑树底下,男孩子会爬上去,把枝条压下来,女孩子们就在下面采,分工合作,一颗颗水灵剔透的桑葚便进入了那个早已经准备了两个多月的小篮子,嘴巴里面则不停地咀嚼着这新鲜的果子,齿颊间流淌着甜甜的滋味,更多时候是用桑葚互相涂抹,这时候嘴唇上、脸颊上、手指上都是浓浓的一层紫,言笑晏晏,和晨光相应和。
这样的一棵棵果肥叶繁的桑树会留在我们的记忆中,等到来年我们依然会去寻找那一颗树,依然会聚集在那样的树下,依然和晨光一起,依然在夕阳中满载回家。
江南蚕乡种桑大抵是为了养蚕产茧,“大眠”过后的蚕食欲旺盛,食量大增,这个时候大人们采桑都是成片成片的剪下枝条,那一颗颗红紫的鲜果也连带被剪下,或者在摇晃中跌落地面,委于尘土之中。再过四五天后,热闹的桑园变成了只有光秃秃的桑拳高挺的废墟了。
多年以后,当我念到《诗经·氓》中的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时候,少年的我是不知道其深意的,更不曾深究领会其中的比兴手法,所以浮现在眼前的就是朝东门高地上的桑树、陈家浜边的桑树、花甲浜漾口的桑树,那些馥郁的桑树曾经滋养了我们的童年,那一种鲜甜欢快了整一个初夏……
“仰视桑葚熟,俯听蟋蟀鸣”,又是一年红复紫,蜘蛛们、青蛙们、鸟儿们……能否“期我乎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