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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男友昨天突然给我打电话了。”佟丹和父母吃晚饭时冷不防说了句。这有些反常,要知道平时吃饭时佟丹并不经常主动开口。
“网上谈的那个?”母亲问。
“嗯。”佟丹说。
“你不是没给过他电话号码吗?”母亲问。
“没有,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光凭我微信号就查到了我手机号。”佟丹说。
“恐怕不是正当手段吧。”父亲说。
“他跟你说什么了?”母亲问。
“他刚说几句我以为打错了就给挂了。他又发短信,我才知道是他。他想让我把他微信从黑名单里移出来,我没答应。”佟丹说。
“没答应就对了。过去就是过去了,别再回头了。”父亲说。
“哎——门当户对虽然是老生常谈,可是也有道理啊。我们和他家庭条件差距太大了。你应该在北京找一个本地的,而且还要有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像外地的根本不用考虑。再就是这个网恋以后千万别谈了,这次长教训了吧?”母亲说。
佟丹什么都没有说。是的,我以后再也不谈网恋了,她想。网恋奔现的可能太小,而一旦投入感情再想抽身就难了。上次那段感情拉拉扯扯了几个月才算彻底断开,拉扯的过程对于我,对于他来说都极为痛苦,但都不忍心做个一了百了把对方删掉,于是只有继续痛苦下去。直到最后一次冷战,我觉得是时候了断了,先是不再理他,再后来就是拉黑。
我一开始并没打算和他谈的,因为我和父母一样觉得网恋不靠谱,而且他还比我小四岁,远不够成熟。和他在一个游戏软件认识后,大概是由于孤独,我们几乎每晚都连线玩游戏。我也很纳闷,为什么我在现实中和一个陌生男生在一块时只有尬聊,可是和他却聊个没完?也许是因为他和我是一样的人吧,都善良且敏感。网络大概也起了一定作用,使我们见不到彼此,免去了现实中见面可能会有的拘谨。开始时我们单纯作为普通网友,可时间一长竟产生了别的感情,这是我绝没有想到的。
自从和第一个男友,也就是在他之前的男友分手后,我已经单身三年了,这是情感枯竭的三年。我几乎以为再也不会体验到爱情了,因为第一个男友对我真的很好,就连那样的男生都会离开我,何况是不如他的人呢?那三年里我时常失眠,直到他出现,我的睡眠才变得出奇的好。他曾经来北京找过我,想和我见上一面,但我害怕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会因为一次不理想的见面而毁掉,就像我无数次的相亲那样。我迟迟不敢见他,想再等等,可后来没等见面我们就分手了。
“你得找个能担得起事儿的,将来有天我退休了公司靠谁打理?”父亲打断她的思绪说。
“其实我就能担得起来......”佟丹不满地嘟囔着。
“光靠你可不行。也怪我和你妈保护得太好了,你从小没经历过什么挫折。你毕业想去其他公司我没让你去,怕的就是你在外面受欺负,还是在我眼皮底下的好,随时有个照应。不过这样也有个坏处,那就是你担不起事来,所以必须找一个踏实可靠又成熟的人来替你扛事儿,不然我可不放心我这点家业。”父亲说。
佟丹什么都没有说。是啊,我小时候被保护得太好了,她想。我要什么有什么,家里从来不缺钱。他曾经开玩笑叫我“富婆”“上层人士”,虽然我不喜欢他这样叫我,可他说的也是事实。从小学到研究生我只在大一时住过几天的校,后来再也没住过校,因为查寝的时候宿舍总是因为我被子没叠好扣分,我总也一直学不会叠被子。我也不习惯和别人住同一间屋,一丁点动静就能让我睡不好觉。我到现在都没学会吃药,每到吃药的时候就犯愁,药片或胶囊总是不肯乖乖跟着水下到胃里,总要赖在嘴里不走,无论我怎么努力下去的只有水。所以每次吃药我都要把药片碾碎,或者把胶囊里面的粉末倒出来,然后用水冲服。
爸妈不希望我嫁到外地是对的,我没法忍受寄人篱下的生活。从来都是别人包容我,我不知道如何包容别人。在家里爸妈让着我,在爸的公司里同事让着我,只要同事一看到我脸色不对就都躲得我远远的。有次一个同事不知道我和爸的关系,还跟爸打小报告建议把我辞退,结果辞退的人成了他。我第一个男友就很包容我,把我当做小孩子那样宠着,什么都惯着我。有几次他受不了我的小脾气扬言要分手,可我知道他离不开我,后来他还是一大早在校门口守着,见到我后跟我认了错。五年里他多数时候都很包容我。第二个男友就不够包容我,老是提醒我要改一改脾气,每次吵架都说受不了我的脾气。我不回头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不够包容我。
我也太脆弱。和第一个男友分手后我似乎就患上了抑郁症,有时要靠助眠药才能入睡。当时症状不是特别严重,失眠只是断断续续地发生。可当我和第二个男友分手后,失眠变得格外严重,助眠药必须多吃一片才能入睡,而且半夜总会醒来,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只有无助地躺在那里等待天亮。不得已去看了医生,医生诊断是中度抑郁症,建议每周看一次心理医生,还说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看心理医生会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这半年我一直在吃抗抑郁的药,到现在也没好,我怀疑永远不会好了。我看过一段时间心理医生,可效果不明显,后来让我有些厌烦就没再去。有次去看心理医生,妈居然也悄悄跟了去,还和医生聊了会儿。医生告诉妈应当对我多一些正面评价,增强我的自信心,因为我已经陷入了自恨。那天回家后我破天荒做了次晚饭,明明做咸了,妈却硬要夸我做得好,夸得是那样假,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第一个男友去年给我打过电话来着,我一直没跟你说。”一阵沉默后父亲说,“他问你最近怎么样。我问他结婚了吗,他说还没。”
“我记得他比你大一岁,对吗?”母亲问佟丹。
“嗯。”
“那个小伙子还不错,就是腼腆了点。”母亲说。
“再好也不能回头。”父亲说,“他要是真的心里有你,那就该直接给你打电话,而不是绕着弯问我。”
佟丹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她记得第一个男友来家里吃饭时在饭桌上只知道傻笑,事后他说在她爸面前太紧张了。他对我是真的好,她想。在一起的五年他提过无数次想要做那件事,我都没有答应。那件事我觉得至少要等订婚后才可以做,不然会对不起自己未来的丈夫,也许是我太保守了些吧。我甚至从没有和他同居过一天,可他依然没有因此离开我。他是我大学同学,当时许多大学同学都在追我,我都没有理,他花了半年才把我追到。我被他的执着感动了。在一起的五年大多数时间我是幸福的,我们一起出去写生、游玩、听音乐会,我喜欢他抱住我的感觉。我们刚在一起时总是黏在一起。有次他说我真希望自己是孙猴子,那样我就可以把你变成毫毛天天带在身上了。我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是那么温柔,我感动地紧紧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想多了容易掉眼泪。
是的,我绝不能回头,因为抛弃过我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一次被抛弃已经很痛了,第二次会更痛,要是闹到离婚的地步的话就更糟了。多年前我在小区里看到过一个疯阿姨在一边捡垃圾一边说胡话,她衣服脏兮兮的,披头散发的模样很吓人。听妈说是因为被丈夫抛弃了才疯掉的,从此我就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相亲时只要发现对方有一点不接纳我的痕迹,我就不想继续谈下去。还有我的不回头,都是源于对那个疯女人下场的恐惧。
大学毕业后第一个男友回本地工作去了,我在北京继续读研。他想让我嫁过去,可爸妈不同意,一定要他来北京。爸妈在北京有两套房,一套就是为我结婚买的,他过来后完全没有买房的压力,可他担心来我家受欺负,而且对于入赘吃软饭很不以为然。后来我们渐行渐远,甚至开始相互看不顺眼,直到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他把我删了。刚发现时我甚至没有怪他,当然我也难过了一段时间,但我不会回头了。
第二个男友是因为我爸妈的反对,加上我也有些动摇,于是他做出了分手的暗示,我顺着他的意思就分了手。分手后我们并没有互删,又在一种模糊的关系中相处了两个月,期间他多次提出要复合,我有那么一次差点答应。那次是深夜,我半夜醒来又睡不着,给他发消息,他居然很快回了,说他正好起来上厕所。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仿佛是上天在撮合我们俩。我们一直聊到天亮,对于我的焦虑他一点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很耐心地开导我,刹那间让我起了复合的念头,可紧接而来的是对于再次分手的恐惧,那个疯女人的身影又浮现在我脑海中。不是吗?吵架时他也说过没法包容我的“大小姐脾气”,所以复合后一定还会分手。如果经历第二次分手,那我一定会像那个疯女人一样疯掉。于是在那个决定命运的瞬间,理智最终战胜了情感。可随即我的心里又充满了失落。我知道我和他这辈子没有缘分了,但我要他答应我下辈子必须等着我,不许对别的女生动心。我也许太幼稚了,下辈子的事谁能知道呢?不过是虚幻的自我安慰罢了。
昨晚和他在短信上聊天时我又找到了曾经那种温馨的感觉。他说半年来一直在找我,用尽了各种办法,比如在各个社交软件上搜我可能的昵称,向在北京的我做珠宝设计的同行打听我,甚至还考虑来北京送外卖,兴许哪天就能碰到我。我有些感动,不知不觉和他聊了一个小时,直到他说:“请你把我从黑名单里移出来好吗?你放心,我知道我们没有可能了,今后做朋友就好,我不会打扰你的。”顿时我的心里一凉,想要发脾气,但又想起来“做朋友”的话不是自己以前常说的吗?我只好忍住没有发作,同时又有些怨他:我说要做朋友就做朋友吗?你费好大劲找到我就是为了做朋友的?那你跟别人做朋友去吧。我知道他依然没变,还是那么不懂得善解人意,时常惹我生气,还会同我吵架乃至分手,所以我绝对不能回头。昨晚我不但没有把他的微信从黑名单上移出来,反而把他彻底删掉了。
第二天他发短信问我,除了他世上还有第二个这么在乎我的男生吗?我狠了狠心说你在乎没有用,我不喜欢你。其实真正原因是他不能够无条件地包容我,然而真正能包容我的那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呢?网恋我是再也不谈了,现实中的相亲又总不成,难道我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一辈子?跑步时看到手拉手走在一起的情侣,我时常悲哀地想:恐怕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属于我了。
“你最近失眠好点了吗?”母亲突然问她。
“好点了。”佟丹随口说道。
“好点了那就抽空见见你刘姨给你介绍的一个吧,军队上的,我看照片挺俊,家庭条件也还不错。”母亲说。
“我还没彻底好,不想去相亲。”佟丹说。
“这一个错过可是挺可惜的啊。”母亲说。
“说了不想去!”佟丹有些动气了。
“好好,不去就不去。”母亲赶忙说。自从女儿得抑郁症以来,相亲的事就此搁了下来,期间母亲发现了好几个中意的女婿,都因为女儿的病情错过了。她不由得埋怨起女儿的第二个男友,要不是他,估计女儿都已经结婚了!
“找对象是一辈子的事,得精挑细选才行,急什么!”父亲不紧不慢地说。
“你是不急,我都快急死了。女人三十以后生孩子困难你不知道吗?”母亲焦急地说。
“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吗?北京过了三十没结婚的女性多的是。”父亲说,“我对这事一直不着急,也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多待几年。”他慈祥地看着女儿。
“你还要把女儿留在身边到什么时候?再过几年我们都要爬不动了!”母亲愤愤地说。
“哪有那么快,你看人家特朗普,快八十了还竞选总统。”父亲说。
佟丹不想听父母在这事上争论,又吃了几口饭就起身回自己屋了。在自己房间她看到了那个粉红色的躺椅,曾经无数个夜晚她就是在这张躺椅上和他连线玩游戏、打语音的。还有床上那条带白花的被子,她唯一一次和他视频通话时就是用那条被子蒙住的脸。床边架子上摆的手工布娃娃,是她自己动手做的,她都骄傲地拍照给他展示过。虽然这间卧室他从没来过,可奇怪的是到处都有他的痕迹。佟丹突然觉得屋子逼仄得很,赶忙退了出来。她来到书房,顿时又记起他是爱看书的,还说尤其喜欢读沈从文。她在书架上找沈从文的书,找到了一本《湘行书简》,第一篇是张兆和给沈从文的信,第一句话就令她心里酸酸的:“乍醒时,天才蒙蒙亮,猛然想着你,猛然想着你,心便跳跃不止。”随即她又记起他常常开玩笑称她为“唐氏”,因为她曾在朋友圈发过她用毛笔写的陆游为唐婉作的那首伤婉的词:“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她还想起他曾戏称她为“黛玉”,因为她体弱多病......
无论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全都和他有关。
她在回忆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可她一点挣扎的欲望都没有,甚至有些享受下陷的过程,直至陷得太深以致于她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不行!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既然不能回头,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可她自己也意识到,在她心底里有个影影绰绰而她不愿承认的愿望,那就是渴望再次收到他的短信,即使是指责她的话都行,她甚至乐意同他大吵一架。突然她的手机响了一下,不过不是短信提示音,而是微信提示音。她打了个激灵,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是他重新申请加我好友?她拿过手机一看后失望了,是公司群里的消息。
不能再抱有不理智的幻想了,她想。我是不可能回头的,过去和男友吵架后就算再难受我也不会主动让步,更何况现在?只要等时间一长我就会把他忘掉,生活又会恢复平静。只是我的抑郁症什么时候彻底好呢?万一好不了怎么办?不管怎样,第一步是不再想他。今晚是不能在自己屋睡了,一进那个屋我胸口就闷得慌。我得去收拾收拾另一间屋,今晚在那睡。想到这里,她合上书站了起来。
在后来的日子里,生活果真渐渐恢复了平静,可佟丹再也离不开助眠药了。有时她决心抛开助眠药,可躺下后总担心睡不着,对于失眠的焦虑使得她迟迟无法入睡,最终还是得起来吃药。她始终认为当初没有回头是对的,因为即使是睡眠有问题也比像那个疯女人一样疯掉要好。母亲又劝她相亲时,她总是以病没好利索为借口推脱,不得已去相一次亲也只是应付性地见一面就拉倒,于是她的终身大事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延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