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疼韩臣清是疼的厉害。
每每韩臣清摇晃着脑袋稀里糊涂说出药方,老鬼是高兴的上窜下跳,拍掌称对。
不得不说,韩臣清天赋极奇。老鬼这稀奇古怪的医术像是夸父口中的黄渭之水,源源不断吞进韩臣清小小的脑袋里,产生不同的化学反应。
两人每日痴缠练习,乐的宋宁拂清静,空出时间来练习百花毒针的穿线技巧,日渐熟悉,得心应手。后在反复练习中摸索出一个百折八方的手法。以两只手为中心,使射出去的百针彼此交错成圆网,将宋宁拂护在中央,这样不管东南西北各方敌人都不会袭击到宋宁拂。
百折八方难度极高,宋宁拂每日刻苦练习下来,手上、身体皆有刺伤。
韩臣清那个心疼啊,念着脑里的医术,照着书籍,像模像样替宋宁拂诊治,采药,煮药......内服的给宋宁拂,外覆的自个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亲自动手。每每看着宋宁拂乌发长倾,肤如凝雪,鼻血忍不住流出来,打在如画长卷的后背上,添上几点色彩。
春去秋来,寒往暑来,两年已过。
宋宁拂泰然飘逸,似舞展袖,连翩络绎,乍续乍绝,裙似飞鸾,袖如回雪,从容不迫将新成的百折十方针法打成一曲舞。
她又添了空间上的上下两方。
韩臣清眨着眼惊叹,雀跃拍手,内心无限懊恼。
两年来,宋宁拂身体初长,匀称清香,婀娜多姿,风姿绰约。然而功夫趋熟,受伤极少,使得自己这位医术见长的小神医竟无法显露,当然这是其次,更要命的是不能亲密接触自己的梦中人,着实可恶。
唯一有机会亲近是在宋宁拂在天渊池修养的时候,偷窥她一背,已然足矣。可若给宋宁拂抓住,各种恶揍打来,招架不住。
以前宋宁拂还是待他好的,可自冬日一次他贪其后背,偷了衣服,给怪鸟叼走,导致宋宁拂在水中差点冻死。此次后,宋宁拂是脾气大增,凡是他在池子附近,定要打个痛快,几度发生命案。
所以这机会代价颇大。
这日老鬼自木屋出来,怀里揣着自己几日来誊写的《本毒》,添上新得的医术,厚厚一本,很是得意傲然。又见自己两位门徒进步神速,极其长脸,捻须微笑,突然一拍大腿,有了主意。
“这江湖凶险,防不胜防。小鬼,小小鬼,该带你们去实战了”
老鬼嘴里难得一句正常话。
宋宁拂以为按着他的性子要去人烟密集处拿活人练习。
结果老鬼却带着两人往天渊山深处去。
一路上,让宋宁拂拿飞禽走兽,鳞介虫豸练习百折十方针。自己亲自考韩臣清所遇药草,毒物,顺带采些稀少草木。
宋宁拂总觉得,比起毒术来老鬼更看重医术。
一路下来,宋宁拂终于了解老鬼拿动物做实验的用心良苦。
这人类好比动物,稀奇古怪,各种各样,优势不一。若宋宁拂能完全控制掌握住它们,还怕形色江湖?
涨了一路见识,添了一路经验,数月后,他们到达了天渊山另一头的终点。
只见对面高崖平坦,草坪滚铺,花团锦簇,蝴蝶翩然。中间隐约有两椽草屋,往前,一带清溪直流下来,滚入中间不见底的深渊,烟雾腾腾,云起鸟落,阳光泼丈。
一渊两隔,一处是天堂,一处是地狱。
“老鬼,那儿是哪里啊?”韩臣清惊叹一声,孩童兴起。
老鬼踮脚眺望,不答,似是寻找什么。
“海镜山”
宋宁拂手指不远奇石,只见上头龙飞凤舞写着海镜山三字。
老鬼难得安静。
夜色来临之际,三人燃了一堆篝火,各自和泥烤着食物。
韩臣清瞧一眼呆呆的老鬼,屁股往宋宁拂那边蹭一下,瞧一眼,蹭一下……最后给宋宁拂一胳膊阻住。
“姐姐,老鬼有点奇怪唉”
“闭嘴”
越是安静越危险,事实上,宋宁拂已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老鬼眼睛一亮,只见海镜山那头起了一堆火。宋宁拂微眯眼睛,四个人影。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位老婆婆,一个豆蔻少女,一个弱冠少年。
“熟了熟了”韩臣清自顾自拨泥看肉,滋滋油肥,香味飘香。
“大师兄,好兴致”
海镜山那边传来一个苍苍平稳的声音,出自老人之口。
宋宁拂奇,明明老人比老鬼老的多,何以称他大师兄?
“哦,三师兄,别来无恙”
老鬼的声音没了平日的嬉笑不羁。
“大师兄,怎的有空来看我们啊”
略带嬉笑的清平女声传来,是那位老婆婆的。
此声一起,老鬼神情顿时焕然,熠熠生辉。
“姐姐,我保证这位是老鬼梦中人”韩臣清悄悄凑过来,耳语一句。
“不错,小子,你师父当年追我可紧了”女声带了豪爽笑声。
宋宁拂在惊叹她内力之强时,脑海中忍不住闪现出老鬼追对面婆婆的画面。
“哈哈哈”韩臣清蹭在宋宁拂腿边,直抱肚打滚,“老鬼追老婆婆,太搞笑了”
老鬼手里火热的泥肉毫不留情往韩臣清嘴上打去,亏得韩臣清机灵一躲,宋宁拂一抓,才免了这毁容之灾。
“大师兄,脾气不减当年”老人笑。
“徒儿顽劣,得治”
老鬼说毕,老婆婆哈哈大笑起来,语气揶揄:“大师兄,你当年可比他顽劣折腾的多”
一语提起当年,心事不休,笑中见了泪。
六十年前,海镜天渊平地相连,隐居于此的翁谭子收了三位徒弟,分别是后世所称的生死老鬼、抱朴生、华容妙仙。
三徒弟中尤以老鬼造诣最高,按翁谭子来说,其是世间不可多得奇才,是玲珑六心,聪慧通悟。加上老鬼孩童顽性,脾性颇投翁谭子,翁谭子不遗余力,倾囊相授。学有所成,老鬼一出江湖,名声大响。
当时他也与小师妹华容情意相投,两人纵横江湖,傲然不羁,一时意气风发,好不快活。
可后来,老鬼遇见毒天,对其为江湖所不齿,令人色变的毒术痴迷起来。一跪之下,以一颗心上赠,另拜师父。
华容对其失望至极,回了海镜天渊。心伤之下被性格耿直,老实善良的二师兄抱朴生所治,两人终是陷入爱恋,结为夫妇。
而失掉一颗心的老鬼没了良知,学成毒术之后,杀了毒王,一举取代,从此兴风江湖,血腥乍起,无人能止。
心怀悔恨的翁谭子后几年潜心研究其医术,终成大境。将医术交给两个徒儿,留下带老鬼回来,恢复江湖平静的遗言,阖眼逝去。
抱朴生与华容妙仙下山。老鬼杀人,他们救人,较量多年。后双方见面,出手大打,两败涂伤。当时也是魔天兴风作浪之时,待双方罢了,来个瓮中捉鳖,抓他们为自己所用。当时老鬼逃走,华容被抓,抱朴生设法营救,紧张关头,当时摩天长老之一钱尊放他们一马,两人得以活下来。
伤好之后,两人再寻老鬼。此时玩的无趣的老鬼与他们打了一个赌,如果他们救人比自己杀人还快,他便认输,随他们去。
唯一的机会了,抱朴生与华容答应。他们以虎牢关上一个押解重犯监狱的犯人为赌注,老鬼毒杀,两人分头去救,双方不相上下 。就在老鬼将赢的局势将定时,一个被毒所激的女犯生下一个婴孩,结局陡变。当时婴孩啼哭如雷,老鬼定如点穴,抱着小孩,所剩的一颗心突然受到颤动,他被感动了。
自比,老鬼放下屠刀,随两人回了海镜天渊。向师父磕头认错后,三人情归当年,而老鬼也开始潜心研究以毒术救人之法。
后一场地震发起,将海镜天渊一分为二,老鬼在天渊山,华容与抱朴生在海镜山。老鬼向两人发誓,自己毒术救人之法一日未成,一日不见两人。至此进了深林,不再出来。
与毒打交道,自被毒所伤,老鬼虽心性受损,但始终未忘记这些。
如今他的毒术救人之书写成,徒儿出众,脸上有了光,才愿重归此地。
“这是小女,和儿”抱朴生指着自己旁边少女,郎朗介绍起来,顺手后指少年,“这是我不成器的徒儿,于玉”
和儿,淳于玉远远行礼和声道:“师叔好"
“好,好”老鬼哈哈大笑,“你有两徒儿,我有两徒儿,他们可以秉承衣钵,一较高下”
“是啊,师兄,我们都老了,其余之事留给后生来较吧”
“这是我骄傲的两个徒弟,小鬼,小小鬼”
老鬼勾着宋宁拂与韩臣清,仰脸吹胡,油光满面。
“看他们年纪不大,就已令大师兄如此满意,那日后岂非后生可畏了?”
抱朴生语刚毕,华容不满接道:“二师兄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我们威风。论实力,咱们和儿,与玉保不准胜大师兄他们一头呢?”
“师妹,我老鬼的徒弟可是百里挑一的,小鬼毒术天下第一,小小鬼医术天下第一”老鬼拍拍胸脯,语气断金。
“大师兄大言不惭。毒术我们甘拜下风,但医术未较量之前,这第一头衔可悬着呢”华容摆摆手,轻笑一声。
“哈哈,师妹依旧这般不甘人后。那好,五年后我们徒儿在此一决高下,输者自向江湖阐明”
“我怕江湖人笑我海镜以寡敌众”
“你们放心,五年后,我小鬼一滴血抵得上万千珍贵药材”
“既然师兄夸下海口,我们允战,五年后见高低”
这夜三人科插诨打,广论江湖,回忆往昔,喟叹人生易老……一夜言语。
火焰渐息,天蒙蒙亮,隐约起了雾。
韩臣清脑袋枕在宋宁拂腿上,呼呼睡着。
对面和儿脑袋扣在淳于玉肩膀上,同样睡的安稳。
宋宁拂遥遥望过去,依旧清醒的淳于玉也好奇瞧过来,然而雾如帘幕,淳于玉只模糊辨出宋宁拂人影,却始终看不清脸。宋宁拂看着淳于玉揉揉眼睛,反复瞧来,后干脆手指撑大眼睛,宛如小时逗她破涕为笑,心事触起,明眸瞬时温柔。
“匆匆百代,皆是过客,终归尘土,一掩风流。论江湖传奇,我名曾传,后英杰数起,有我辈徒孙一二,足矣”
华容遥遥作揖,酒杯落渊,三人就此别过。
宋宁拂背着韩臣清,淳于玉抱着和儿,最后一眼,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