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无数人坐拥窗前观望初雪之时,他与她相约奔赴原野,踏雪、登高、望远,去看一看眼下的四面苍茫。
她说,这样的画面是不敢想象的太美。他想到的更多是喜悦。一个世界,两个如此相似的人一起踏雪访路,一步步登上这座山势南倾的小山。是摸索寻找,还是自然地循迹而行,像候鸟认识历年迁徙的路径。
他看到,这样的路径与春时不同,与夏时不同,与秋时也不同,与无数个过去不同也亦不同与未来。这是一个特别的冬,与众不同的冬。没有萌芽,不再滋茂,难觅落叶,唯有雪、空寂与洁白。连往日对他内心所想表示同意的一声鸟鸣都没有,仅有风吟和此起彼伏相映跳动着的两个相似的灵魂。
飘雪覆盖住饱受风霜的土地,不再分肥沃与贫瘠,掩藏了不同形状的岩石。
他早就知道,当与她一起登高远眺时,他会向她说什么。他会向她说:“这白茫茫的大地,没有黑与白青与黄的分别。就像你和我各不相同的人生,我们各自身边经过的个人世界,每天历历在目,或崎岖险峻或一片坦途,或打击或收获……一切都掩藏在这皑皑白雪之下,就像我们脚下所踩的必定是不同的岩石。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多的不同丝毫不能影响我们的相同。就像今天,我们看到了共同希望的美不胜收的雪景,共同的纯粹,纯粹的白。”
雪片飘落在旷野,飘落在他们的脚下,飘落在两个人的头发和肩膀上。她说,这样的画面适合一个拥抱。于是,彼此肩上的雪花瞬间融化在她说的这个拥抱之中。她说,什么都不必说,一切语言都苍白无力。他回答说,这是沉默的拥抱。于是,他们相拥感受着这一切。落雪簌簌中,两个相同频率的心跳在探寻着彼此的节拍。很快,他们捕捉到了同一个音符,共同进入了这个旋律。
他感到他抱的是另一个自己,如同日后她对他说可惜你抱的是个女人,而他说两个男人的拥抱终究会有距离感,男女间的拥抱才能天衣无缝,当时正如第一次重逢时一样,她永远拥有一种让他不忍直视的美,好像他眼神的直射使她很快就会像雪花融化掉一样。
她感到周围荒野茫茫、空无一人、孤男寡女、踏雪漫步,拥抱是对画面美的庆祝,茫茫大地真干净。
他拥抱着她,不动,只是像山石一样微微倾斜。就这样,一个单纯的拥抱,再也不感到一丝寒冷。他知道她当时也一样不再寒冷。他默然承受着一种生命之轻,一种永恒的感觉。永恒是什么呢?难道就只是永远?此时此地的短暂相拥,忘却了寒冷,共同进入同一曲旋律,这可不可以叫做永恒?两个心跳像两只蝉同时鸣叫,同时收声,而远超过彼时彼地的此起彼伏。
他们脚下所站之处,千百万年前岩石拱出大地,耸立成山丘,却未能拱破轻薄的初雪。这种沉重被疏松轻盈的白色压盖着,像一艘沉重的巨轮停靠在他和她的脚下。他们知道,这艘巨轮随时将会起锚,发出同样巨大的声响,而无论是气笛声还是机器的轰鸣,都是另外一种频率。
他对她说:“相同频率的两个声响会穿透各自世界的滚滚之声而共同震颤。”她没有作声,而他坚信,她不会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