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过来很久,魏无羡常坐在江澄的屋顶上喝酒。
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喝过许多酒,只是走的再远也会回莲花坞,喝的再起兴,也不碰荷风酒,但每年还是会酿一些,埋在江澄墓前,然后带上三毒,去踏天下风景。
他想着:当年江澄喜欢喝荷风酒,就多留给他一些,也许江澄念着酒,还能回来看看他。
他还想着:当年江澄困于江家家主身份,没能活的潇洒自在,如今自己带着三毒走天下,也算是江澄自在一回了。
华灯初上,元宵佳节
魏无羡行至兰陵时,念着金凌便去看了看,金凌虽是见了他便摆着脸,但到底是红了眼眶,直勾勾的盯着魏无羡腰间的锁灵囊。
魏无羡没将锁灵囊给他,他觉得金凌要什么都行,但锁灵囊不行,他还念着,万一,万一哪一天江澄能回来呢。
虽然魏无羡哄着金凌,但金凌到底是闹了脾气,亲自将他送出了金麟台,眼睛红着,叫他快滚。
魏无羡应诺金凌,等他带着江澄踏遍了天下,便回来和他一起,才算是有个了结。
傍晚,魏无羡一人走出金麟台,金凌太忙,没时间送他,原本只是一个孩子,却在舅舅死后,被迫一瞬间成为大人,再没法胡闹。
想来,也是忽然理解当年江澄了,十七岁的江澄是有多不愿意长大,又是多么无奈的选择长大,还要护着当年幼稚的他。
魏无羡越想越难受,在路过卖枇杷的小贩时想起曾经那句“江澄,吃枇杷。”和江澄每次都接到手的默契感,曾经六师弟故意拦住江澄,可他扔出手的枇杷还是被接到了。
那时的江澄还是少年心性,和他一样爱笑,爱闹,可是忽然有一天就变了,江澄开始说他,让他守规矩,让他不要给江家丢脸,他不耐烦那样的江澄,恰巧有蓝忘机出现,他便理所当然的将蓝忘机视做毕生知己,喜欢去撩拨一下,连江澄的劝一句也没听进心里。
后来他离开了江澄,离开了十三年,再次回来时,没对江澄说过一句好话,他不知道江澄等了他十三年,所以他和蓝忘机回了姑苏,对江澄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那时的江澄该是多么难过,魏无羡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简直糟透了,真是应了江澄那句话“你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魏无羡勾了勾唇角,桃花眼微红,此时的他最想做的竟是跪到江澄墓前,好好的哭一场。
他这般想着,也就这般做了,直接御剑向江家飞去,路上经过酒馆时,才停下拎了几坛酒,扔下几两银子,他早已记得自己带钱袋了,毕竟再也没有人,一边骂他“魏无羡,你是脑子有病吗?”一边掏出几两银子认命的扔给他。
魏无羡行至江家时,已是深夜,他是悄无声息的进去的,没通知任何人,直奔后山而去,那里有江澄的碑。
当初,江澄给江忆正名后,便再不需要留着尸体假意活着,魏无羡便将江澄埋到了他们年少时最喜欢的地方,亲手给江澄刻了碑,从此每年都会回来一阵子,就那样坐在江澄墓前讲他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喝过的酒,遇过的事。
但魏无羡没想到今天去的时候会碰到江忆,江忆本是跪在墓前,似是在说什么,见他来了,忙擦去眼泪,整了整仪容,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去了。
魏无羡也没说什么,由他去了,毕竟两人虽算不得仇人,但也绝不是朋友,江澄的死横亘在中间,也许他们两个人只能当一辈子最熟悉的陌生人。
“江澄”魏无羡叫道,拎着几坛酒坐下,就那样靠在墓碑上,打开一坛酒,猛灌了自己一口,然后说道:“江澄……我今天去看金凌了,他长大了,我觉得很对不起他,连你都从他身边离开了,我又不能陪他。”
“师姐若是知道,怕是再温柔也要生气了,”魏无羡顿了顿,整个靠在碑上,举起酒坛,“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随手将空坛扔到一旁。
又是径直打开另一坛,不再说话,只是灌自己,眼见空坛越来越多,魏无羡脸色越发酡红,直到没酒了,魏无羡才气愤的将酒坛扔到一旁,似是发脾气道:“又没酒了……”
魏无羡呆愣了一会,随即徒手开始挖江澄墓前的土,见露出了酒坛的模样,魏无羡孩子气的笑了,本欲伸手拿,却忽然僵住了,转而开始将土又重新掩了上去。
口中不断重复道:“不能喝,不能喝,这是给阿澄的。”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将土重新掩好后,魏无羡抱着墓碑,喃喃道:“我若喝了,你生气了,不回来怎么办。”
说完,魏无羡不知是酒劲上涌,还是自己累了想睡了,就那样抱着墓碑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魏无羡隐约觉得,有谁在叫他,是谁?魏无羡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是无果,声音却是越来越清晰,带着焦急喊道:“魏无羡,魏无羡……”
“谁?”魏无羡猛地坐起来,此时天已亮,远处的几个酒坛像是昭告着昨夜的疯狂,魏无羡眨了眨眼睛,被阳光刺的泛起了泪光,扭头去看碑,看到上面江澄的名字,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恍惚。
良久,眼泪才后知后觉的径直流了下来,虽流泪,却无声,直到听得一句熟悉的,却又带着哽咽的声音。
“魏无羡,你丢不丢人。”
冷风拂过,正是要入春的季节,风扬起地上的枯叶,迷了魏无羡的眼,却挡不住魏无羡眼里突然泛起的星光,他低声叫了声“江澄”。
然后,转过身去,去迎接他整个余生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