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夜邂逅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窗前,冷子雁正看着诗词,一不留神,外面小雨竟飘进了房间,将冷子雁的书打湿了一页,冷子雁这才注意到下雨了,急忙将书本收了起来,晾在了一边
他走到窗前,本想关上窗户,却见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墙边的竹子依稀能辨,房檐上滴答滴答的流下水流来,像帘子一般搭在了窗前,再加上雨滴在水面上打起的水花,让院子里的景色有点虚幻了,像仙境一般
在某个瞬间,冷子雁仿佛看到了一张笑脸出现在院子中,那是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女孩子,梳着垂鬓髻,一身粉色的流仙裙,圆圆的脸蛋冻得通红,像是刚从风雨中归来一样,但她身上却没有一丁点的雨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静静的盯着冷子雁看,如果你细看的话,那女孩子的双眸中带着三分笑意,暖人心脾。
“公子,该吃饭了,小姐让我来叫你!”
冷子雁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思绪,不禁说了句:
“如果小雪还活着,现在肯定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公子说什么?”
“没什么。”
那丫鬟偷偷笑了一声,好像听清了冷子雁的话,又好像没有听清。
“公子不用这样愁眉不展,老爷说了,后天不会有雨的!”
后天是他和小云订婚的日子。
冷子雁心想:这丫鬟哪里知道,让我愁心的事不是这窗外的雨,而是远方的人啊。他是十一岁那年来到杨府,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个年头了,而在这十年里他没有一天不在找寻当年和自己走失的楚暮雪。
在他们小的时候,冷子雁和楚暮雪两人的父亲都在朝廷为官,两家关系又颇为不错,便给他和楚暮雪定了娃娃亲
但好景不长,他们两人的父亲因为触怒了当朝的权贵,被罗织罪名,最后竟然落得诛九族的罪名,父母被上了断头台。他们两人是在佣人的保护下才逃了出来的,结果半路走散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对方的消息了。
后来冷子雁辗转到了杨碧云家,冷子雁的父亲对杨家有过救命之恩,得知冷子雁落难了,杨碧云的父亲杨振二话不说就将冷子雁留在了家中,还派人到处去找楚暮雪的下落。但奈何七年过去了,一直没有音信。
如今他和杨碧云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杨振心中钟意冷子雁,又见两人很合得来,就一心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故人之子。
“公子难道不是在为窗外的雨发愁?”那丫鬟像是看透了冷子雁的心思似的。
眼下这桩婚事冷子雁答应的稀里糊涂,他是碍于杨叔叔的面子不好一口回绝,本想先拖着,看情况再说,没想到一来二去竟然将请帖都发了出去,订亲指日可待,冷子雁早就心乱如麻了。
离订亲的日子越近,冷子雁越是忍不住想起楚暮雪,想起记忆中那个十岁女孩的一颦一笑。他忘不了楚暮雪,在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夫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就已经认定了他的妻子是楚暮雪,而越长越大他越知道自己心中再也不会放下任何一个人了,除了楚暮雪。
“公子!公子!”
那丫鬟又一次打断了冷子雁的思绪,冷子雁心中有些生气了,刚想叱责她两句,却见那丫鬟明眸如月,像极了他记忆中楚暮雪的眼神,就忍不住问她:“姑娘叫什么?
“啊?”那丫鬟怔了怔,像是没有听清一样。
冷子雁才感觉到这么问不妥,所以改口问:“我没在杨府见过你,想必你是新来的?”
“我是昨天才到的杨府,所以公子肯定没见过我,我单字一个‘双’字,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双儿。”
“哦,哪个双字?”
“就是‘天山暮雪双飞客’的双字。”
“一个双字还让你说的这么有诗意,你家是书香门第吧?”
“勉强算是吧。”
“那你为何来做丫鬟了?”
“家里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我不乐意,就自己跑了出来,不想到了这里没了钱,只好做几天工,好不挨饿。”说这话时双儿并没有沮丧,反而一直带着笑意,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还补充说:“我卖的是活契,什么时候想走就能走。”
“那你现在的处境也不算好!”
“谁说的,如果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宁愿做一辈子的下人,也不会随便找个人将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冷子雁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鬟对爱情都这般执着,相比之下,对于爱情来说,他自己才是一个下人,卑躬屈膝于自己所谓的面子之下,或许对自己和杨碧云的婚姻,他打一开始就应该果断拒绝的。
“公子!该去吃饭了,都这么长时间了,小姐又要恼我了!”
冷子雁应了一声,随双儿出了房间。
(2)京城再遇
第二日清晨,微凉的晨光照亮了远方的路。
冷子雁借着这晨光,踏上了赶往京城的路。他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决定拒绝杨家的婚事,自己一个人北上去寻找当年和自己走失的楚暮雪。
冷子雁留了一纸书信给杨碧云,心中想着:碧云若是见到自己信,应该不会责怪自己吧。
冷子雁哪里知道,杨碧云看了他的信,这时正忙着到处寻找他呢。杨振虽然喜欢冷子雁,但顾忌在江湖上的面子,也希望赶紧把冷子雁找回来,他现在倒是有些后悔这桩婚事了。
不过两天时间,冷子雁就到了京城,这个他一别十年的地方。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情,他现在应该还在这里当着他的小少爷,还有可能已经和楚暮雪结了婚,或许已经有了孩子。
可是现在呢,他以一个流浪者的身份来到这里,寻找与他失散多年的未婚妻,老天好像跟他开了个玩笑,又好像是认真的,让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他甚至不知道万一找到了楚暮雪,他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她,未婚夫?还是旧日好友?万一她已经结婚了呢?这些他都没有想好。
冷子雁走过一片热闹的市场,找了个酒楼,点了几个菜,歇了一下脚。他不知道京城还有这么热闹的地方,只记得小时候出了沈府就是楚府,就这两家院子就够他和楚暮雪两个人玩上三五年的。
他觉得京城应该不想他们的宅子那般安静,但也不应该像这里一样喧嚣,或许应该折中一下。但事实是喧嚣和安静就这样对立却又同时存在着,就像善良和邪恶一样对立又同时存在着,而且离得这么近,甚至同一个人都有善良的时候和邪恶的时候。
冷子雁正出着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青衣书生坐到了他对面。冷子雁本就一个人,见那书生也是一个人,就没说什么话。
出了半天神,冷子雁端起了酒杯。刚要喝酒,一只青葱玉手突兀的伸出来挡住了酒杯。冷子雁有些不高兴,转脸看到了一个女子。正是双儿,她穿着一袭浅红的流仙裙,看上去美极了,竟像一个小家碧玉一般,安静的立在冷子雁身边。
双儿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对面的书生,脸上不怒自威。
“公子,这酒有毒,不能喝!”双儿是在对冷子雁说话,但双眸依然冷冷的看着那书生。
“雪儿,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跟我回去吧!”那书生一见到双儿,高兴的跳了起来,伸手就去拉双儿的手。
双儿用另一只手左右一挥,轻轻一格,将那书生的手推开了。冷子雁是习武之人,他能看出来,那书生的看似只是随意的一伸手,用的却是极为厉害的小擒拿手,而双儿这一格,冷子雁看不出是什么功夫,但能将那书生的小擒拿手这么轻易地推开,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雪儿,你这是什么功夫?”那书生一脸惊讶,也不敢在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你管的也太多了点吧!公子,我们走!”后半句话自然是与冷子雁说的。双儿说完,拉起冷子雁就往外走。
“雪儿,你偷学别派武功,让师父知道了你会没命的!”两人只听见书生远远的喊了这么一声,就走出了酒馆。
出了酒馆,又走了一段,双儿松开了手,低头不好意思的跟冷子雁说了声“刚才对不起了。”
“没什么,不过,刚才怎么回事?那个书生……”
“他可不是什么书生,顶多就是个泼皮无赖!”双儿不等冷子雁说完,就打断了他。
“你们好像很熟?”
“他老缠着我!”
冷子雁笑笑,双儿见了也跟着笑。
“我听他刚才叫你雪儿,你不是叫……”
冷子雁这句话还没说完,他们就被两个僧人拦住了去路。
双儿倒是出奇的客气,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不知两位高僧为何在此?”
“在下少林寺戒律堂戒嗔。”“戒痴。”
“见过两位高僧。”
“请姑娘将少林寺的经书归还。”
“什么经书?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姑娘何必装糊涂呢,近来少林寺丢失的两本经书难道不是姑娘所为?”
“我最近没有去过少林寺,再说你们怎么知道经书在我手上。”
“那请问姑娘刚才用的可是少林寺不外传的左右穿花手。”
“这倒是,不过这与经书无关!”
“姑娘还是快些把经书拿出来,我们也好回方丈那里交差。”
这句话可把双儿惹火了,她最烦的就是他人平白诬陷自己。
“我敬你们是少林寺的高僧,可你们却如此出言不逊,我并不清楚经书在哪里,还请你们让路。”
“既然施主不愿交出经书,那我们就得罪了。”
戒嗔戒痴认定了双儿是偷经书的人,见她不愿交出来,两人一起伸手向双儿的肩膀按去。冷子雁知道这是少林寺的大摔碑手,怕双儿双手难敌四掌,就上前去接。
还没等冷子雁赶过来,戒嗔戒痴就被双儿一掌推倒在了路边。
“我这散花掌可不是一两年能练成的,我虽然用的是少林功夫,但绝不是偷来的。”见戒嗔戒痴一时起不来,双儿从旁边的马厩牵出两匹马,将银子给了马夫,同冷子雁两人纵马出了城。
(3)追雁南下
出城又走了很远,双儿一勒马缰,两人停了下来。冷子雁刚想问双儿是什么人,突然听见一道清脆的响声。双儿急忙跳下马去捡,那是一块玉佩,只不过被摔碎了。
“这玉佩!”冷子雁一眼就认出了那块玉佩,只因为自己身上带着的那块凤佩和双儿手中碎了的龙佩正好是一对,这是他们在十岁定亲时两家为他们俩定制的,而且当时说好的,龙佩让楚暮雪拿着,凤佩则由冷子雁拿着,等到两人结婚时再互换玉佩,但后来种种。冷子雁一直将那玉佩戴在身上,到现在他才知道楚暮雪也是一样。
夕阳残照,打在了双儿脸上,她一直低着头摸着手中的玉佩,良久,竟然落下了一滴眼泪,打在了玉佩之上。她试图将两个碎片拼到一起,但一松手就又碎开了。
“两个月前我知道了你在杨府,就在我和师兄的婚礼上逃了出来,一路到了山东来找你。可我到的时候,杨府的人正在送请柬,那时候我才知道你就要和杨姐姐订婚了,我是真心的为你高兴,却又舍不得离开,所以才故意卖身进了杨府的,没想到……”说这话时,双儿有些哽咽,刚才在茶馆里的英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好像生怕冷子雁会生她的气,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冷子雁心中百转千回,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是高兴、欢喜,还是自责、恼怒,还是都有。他一把将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拉入怀中,闻着她发端传来的淡淡清香,良久才说:“没想到什么?我来找你,还是……”
“我本就无意破坏你和杨姐姐的婚事,你却这样跑了出来,杨姐姐那边你怎么解释?”
远处传来声声呼唤,冷子雁听出来是白天那个书生在寻找楚暮雪。
“是我师兄刘辞文,公子,咱们赶紧走吧,我不想见他。”
“你还叫我公子?”
“子雁!”楚暮雪梨花带雨的笑了笑,竟多出两个酒窝,甚是可爱。
又走出了一段距离,两人商量着要去哪里。冷子雁提议让楚暮雪随自己回山东,把这件事情解释一下,顺便将他和杨碧云的婚事取消了,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解决了。只是冷子雁没想到楚暮雪会断然拒绝,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楚暮雪何尝不想去杨府将这件事情说清楚,但前两年她跟师父去新疆的途中遭到一个中年大汉的猥亵,一怒之下废了那人的双腿。后来楚暮雪才知道,这中年大汉是杨振的拜把子兄弟。虽然冷子雁不知道这件事情,她知道杨振对自己是恨之入骨。楚暮雪很庆幸杨振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不然她也就没法用双儿的名字进入杨府了。
一声雁鸣划破天际,远处夕阳映着群山,一行大雁自北向南飞去,打破了宁静的火烧云。
“我们跟着大雁走怎么样?让它们来决定咱们去哪里!”楚暮雪望着那群南飞的大雁。
“啊?”冷子雁没想到楚暮雪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想起一出是一出,他也抬头望向那群飞雁,会心一笑,说:“好啊!”
楚暮雪马鞭一扬,策马跟着天上的飞雁向南奔去,冷子雁也策马跟了上来。
夕阳映着远山,雁影划破夕阳,在夕阳雁影之下,两人两骑在广袤的平原上奔驰。冷子雁询问楚暮雪这些年都在哪里?经历了什么?楚暮雪告诉冷子雁,那年他们分开之后,跟着她的那个仆人为了保护她丢了性命。她没想到自己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在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情况下,竟然阴差阳错之下救了少林寺的净空大师,当时净空已经身受重伤。净空在临危之际将一身本领传给了楚暮雪,并让她将自己追回的经书送回少林寺。
在净空圆寂之后,楚暮雪独自上少林将经书送回,少林寺不收女弟子,就在她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撞上了金针夫人。金针夫人看上了楚暮雪的资质,硬是将她收下做了徒弟。这些年来,楚暮雪一直跟着金针夫人学习本领,很少出来行走,所以才导致冷子雁一直没有楚暮雪的消息。
“我知道你的消息的时候,师父已经答应师兄让我嫁给他,虽然我一直不同意。师父和师兄都不知道我有少林寺的功夫,自然也不防备我能逃出来,所以我在新婚之夜……”
(4)相约天山
远方,一缕晨曦划破了地平线。两人跟着大雁一路南下,这期间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倒也不显得寂寞。他们久别重逢,思念之情溢于言表,爱慕之意不言而喻。
等天色大亮了,向路人一打听才知道已经到了成都。锦城宋院素来与杨振交好,冷子雁与宋院三姐弟自小就熟识,这次误打误撞到了成都,自然免不了去拜访一下。
楚暮雪很早之前就知道锦城宋院的大姐宋玥,听说过很多宋玥的侠义之举,很是仰慕,自然就答应和冷子雁一同前往宋院。
他们买了东西就前往宋院,还没到就看见那里挂满了白缟,进了院子更是看到所有人都是素衣白稿。迎面遇到宋玥,这才知道宋玥的三弟前些日子被人杀害,这两天尸体才带回来,这才紧着发丧。
看到冷子雁的到来,宋玥很是惊讶:“我派去山东报丧的人昨天才走,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冷子雁急忙解释了前因后果,还向宋玥介绍了楚暮雪。宋玥有些错愕:“红雪银针是你?”楚暮雪点点头。
“阎老二的事我有所耳闻,你下手太没轻没重了。”
楚暮雪一边惊讶于宋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一边庆幸宋玥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更多的还是教导的口气。
“我当时太生气了,还望姐姐见谅!”
作为一个观者,宋玥没有原谅不原谅一说,也不偏向谁。阎老二本就好色,受点儿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冷楚之间的事情,宋玥自然是知道的,她见楚暮雪乖巧懂事,又出类拔萃,真心为冷子雁高兴。
这下冷子雁知道了楚暮雪不愿意去杨府的原因。虽然楚暮雪有不对的地方,但终究错不在她,事情已经这样了,冷子雁心中向着楚暮雪,想着暂时不回杨府也好,免得两边尴尬,也正好可以同楚暮雪游历一下大好河山,完成儿时的约定。但自己出来这么长时间,杨振不免会担心,冷子雁便想着有时间写封信回去,把事情说清楚。
宋玥的二弟宋毅这时从后堂出来了,他一见到楚暮雪骤然变了脸色,有些战战兢兢,又满脸愤怒的对宋玥说:“姐,这就是杀三弟的凶手!”
“她偷了少林寺的经书,被我和三弟撞见,我们本来想阻止她,无奈我们本事不到家,给宋院丢脸事小,可怜三弟他……”宋毅一句接一句,完全不给楚暮雪辩解的机会。
楚暮雪本来想解释一下,说出当年宋毅和他三弟杀害净空一事,但见宋毅不仅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还贼喊捉贼,不由得怒火中烧。
“你三弟是我杀的,不仅如此,今天我还要取你的性命。”
长姐如母,宋玥本来挺喜欢楚暮雪,但听见楚暮雪承认杀了自己三弟,还当着自己的面说要杀自己的二弟,一时怒上心头,挺身挡住了楚暮雪。
两人武功相差不多,但相较之下,宋玥毕竟年长,稍压楚暮雪一筹。
冷子雁见前来吊唁的人中不乏有江湖豪杰,知道僵持久了对楚暮雪不利,便上前挡住了宋玥。
“小雪,你快走,不然就走不了了!”
楚暮雪转身要走,但又放不下冷子雁一人,想要回身替下他。
“我留下没事,你不行,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
听到这里,楚暮雪心中思绪万千,终于一狠心飞身离开了宋院。宋院上下出了宋玥,没有人是楚暮雪的对手,宋玥被冷子雁缠着,楚暮雪自然很轻松的就离开了。
等楚暮雪走远了,宋玥也停了手,压住了心中的怒火,拦下了谴责冷子雁的众人。
“子雁……”宋玥就说了两个字,但已经满含责备了。
“宋姐姐,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有什么误会,我亲眼看见的!”宋毅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呵斥冷子雁。
“我相信这中间有误会,我相信小雪!”冷子雁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自顾自的为楚暮雪辩解。
宋玥牙咬得直响,却没再说一句话,一甩手回了灵堂。
(5)相守天山
是十二月了,天山博格达峰下的天池已然结了冰,放眼望去,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甚为壮观。
天池旁,楚暮雪整理了一下衣裳,迎着寒风独自踏上了天池坚实的冰面上,她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回望天地一色。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这句话蓦然间涌上心头,在以前楚暮雪只会附和着说一句:“写的真好!”但现在,她真切的感觉到了这种孤寂,这种茫茫宇宙,孑然一身的孤独,发自内心的寂寥。对于深爱过的人是比死亡更加艰难的选择。
楚暮雪到这里已经将近半个月了,只有满山的冰雪作伴,连太阳都变得冷清清的了。
远方,天地交接的地方,一个黑点突兀的出现了,显得极为不和谐。楚暮雪望着,望着,突然如花般的笑开了。
那人带着远行者的疲惫,风尘仆仆的走到了楚暮雪跟前,用冰凉的手捏了一下楚暮雪被动的通红的鼻子。楚暮雪动了下鼻子:“好凉!”带着点儿小女孩的撒娇的感觉。
出了冷子雁,恐怕楚暮雪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有这般姿态吧。
“怎么这么久才到?”
“没你的轻功好,自然慢些!”
“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就要去宋姐姐那里要人了!”
“对了,宋院那边是怎么回事?”
“怎么,要抓我回去?”
“当然不是,我觉得这中间有误会。”
“没有误会,宋毅和他三弟就是当年盗取经书的人,是他们杀害了净空大师,我是为净空大师报仇呢!”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当时的情况我解释会有人相信吗?”
“我信!”
“傻瓜,就你信有什么用!”
天地茫茫,而这天山脚下,就只有冷楚二人,郎情妾意,不正是他们的二人世界吗?
楚暮雪不愿意离去,冷子雁也决定在这里住下,正好抛开尘世的烦恼。官场也好,江湖也罢,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而他们俩也不想再去理会这些了。
山中不知岁月,生活倒也惬意,两人偶尔去攀登雪山,静候日出,又或者参加当地人的活动,乐在其中。
空闲的时日数不胜数,冷子雁有时候也会想想杨府的人,但每每想到杨振明明知道楚暮雪还活着,为什么要欺骗自己,还让他和杨碧云订婚。他不禁感觉自己一直敬爱的杨叔叔,原来心胸是这么的狭隘,明明是自己兄弟的过错,却偏偏放不过楚暮雪。冷子雁又不禁想到,若那日背猥亵的不是楚暮雪,而是一个没有丝毫武功的少女,杨振会不会为那个少女说话!
冬去春来,这日,两人又一次爬上了山顶。山脚下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而山顶山依旧是万年冰山,没有一丝改变。
山风吹来,还是凉飕飕的,冷子雁轻轻地将楚暮雪搂在怀中,楚暮雪也将脸颊贴在了冷子雁胸前。
“子雁,还记得天山看雪的约定是怎么来的吗?”
“当然,当年你我读到‘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的时候,有感而发,相约来这天山看雪!”
“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
楚暮雪甜甜一笑,抱得更紧了。
“过了这段时间,我们一同回京给父母上一次香吧?”
楚暮雪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她确实想给父母上一次香,二来她知道冷子雁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想回一趟杨府的,毕竟他受了杨振七年的养育之恩,怎么能说抛开就抛开呢。
(6)生离死别
春末时分,冷子雁和楚暮雪收拾好东西,下了天山,往京城赶去,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仲夏时分。
皇子脚下,繁华依旧,却已物是人非。在城郊二三里,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立着几个小小的石碑。
他们的父母不仅死得冤枉,就连像样的坟地都没有,若不是当年杨振帮忙,现在他们父母的尸首恐怕早就消失在荒郊野外了。
每每想到这些,冷子雁就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说:“父母的仇该怎么报呢?”
“放下吧,父母肯定不希望我们活在仇恨里。”话虽然这么说着,楚暮雪心中怎么难受呢。
他们家的事情不过是投入宦海的几粒石子,甚至连一点波浪都激不起来。
“既然已经到这里了,我们不妨去一趟山东的杨府吧。”
虽然是楚暮雪提出的去杨府,但到了山东,她还是决定不进去了,在外面找了个客栈等冷子雁。冷子雁心中记挂杨家父女,又不好勉强楚暮雪,只好自己回杨府。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们再见面时竟成了生离死别了。
本来冷子雁想着不管杨振多么不高兴,他都要把自己和楚暮雪的事情说清楚,然后再告辞离去。但没想到是杨振不仅没有责备他,反而很是高兴,不仅为他大摆筵席,还不住地惋惜楚暮雪为什么没有来,硬是要留冷子雁住几天再走。
杨振和楚暮雪之间的仇怨,不能说不共戴天吧,但也不是说化解就能化解的。杨府上下这种反差倒是让冷子雁感觉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这种感觉让冷子雁不能安心睡觉,这天夜里他感觉杨府异常的安静。杨振是习武之人,杨府自然少不了一些江湖朋友,平日里热热闹闹,倒也罢了。今天这么安静,冷子雁知道肯定出事了。
迎面撞上了杨碧云,几番盘问,冷子雁才知道杨振这些日子来一直谋划着如何追杀楚暮雪,还暗中召集了各路豪杰,包括锦城宋院在内。
杨叔叔终究还是不能为那无辜的少女说话,冷子雁心中想到。
让楚暮雪想不到的是,杨振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召集这么多人,自己师父师兄,还有锦城宋院,还有少林寺的高僧。她冷笑着,不知道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埋下了这么多仇家。
但最让她想不到的是,冷子雁会跑过来帮她挡下致命一击。
她抱着倒在血泊中的冷子雁,哭的梨花带雨。冷子雁努力的睁开眼睛,扬起嘴角笑了笑:“是我不好,你哭什么?”
冷子雁很满足,他终于能放下一切和雪儿在一起了,想着他就用带着血的双手捏了一下楚暮雪的鼻子。
“你别动,我带着你,咱们一起回天山!”楚暮雪不禁嗤鼻一笑,却泪如泉涌。
“老衲来晚了!”少林寺的住持净心就跟在冷子雁之后到了,他说着走到了众人之间。
净心向宋玥说了真相,当年为了选上住持,所以对七年前少林寺丢失经书以及自己师弟净空在追回经书的过程中遭受宋毅宋远的迫害,不幸圆寂的事情隐瞒了。宋玥这才知道自己被仇恨蒙了眼睛,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楚暮雪再也没说一句话,扶着着重伤的冷子雁径自向远方去了……
多少个初春的时候,楚暮雪一个人站在广袤的平原之上,仰望大雁北归,而这时雪已迟暮,草长莺飞。
无意间读到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的时候,很有感触,尤其是“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这两句,我看到了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生死之恋,看到了主人公失去爱侣之后站在天山上的那种寂寥之感。但写到后来,竟然不忍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离去,又想到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写道:“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也感觉情之所至,生死已然看淡了,生离死别反而不好所以最后只写了楚暮雪扶着的冷子雁离开。
序
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径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之,葬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雁丘记序》元好问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
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
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
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
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待留骚人,
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摸鱼儿·雁丘词》元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