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五十
唐纪六十六
公元860年——867年
共8年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上
咸通元年（公元860年）
1、
春，正月四日，浙东军与裘甫变民军战于桐柏观前，范居植战死，刘勍仅逃得一命。
正月十四日，裘甫率其徒众一千余人攻陷剡县，打开府库，招募壮士，部众发展到数千人。越州大恐。当时浙东、浙西两道长久和平安定，人们不熟悉战争，盔甲兵器都朽钝了，现有士卒不满三百人，浙东观察使郑祗德紧急招募新卒以补充。军吏收受贿赂，全招来一些不能作战的孱弱之人。郑祗德派子将沈君纵、副将张公署、望海镇将李珪率新卒五百人攻击裘甫。二月十日，与裴甫战于剡西，贼军设埋伏于三溪之南，而列阵于三溪之北，堵塞溪水上游，让人可以涉水而过。接战之后，假装败走，官军追击，蹚水过溪，走到一半，上游决开堰坝，溪水大至，官军大败，三将皆死，官军几乎全军覆没。于是山海诸盗及周边各道无赖亡命之徒，四面云集，部众发展到三万，分为三十二队。其小帅有谋略者推刘暀（wang），勇力推刘庆、刘从简。远方群盗都送来书信和钱币，请求隶属于麾下。裘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年号为罗平，铸印称“天平”。大聚资粮，招募优良工匠，制造兵器，声震中原。
2、
二月十五日，葬圣武献文孝皇帝（李忱）于贞陵，庙号宣宗。
3、
二月二十五日，白敏中入朝，在台阶上摔了一跤，伤腰，乘坐肩抬小轿回家。
4、
郑祗德累次上表告急，并且求救于邻道。浙西道派牙将凌茂贞率四百人、宣歙道派牙将白琮率三百人前往增援。郑祗德先令他们屯驻郭门及东小江，寻即又将他们调回保卫首府。郑祗德给他们的供应，比度支日常供应多十三倍，而两道将士还嫌不够。两道将士请土军为向导，与贼军交战。诸将或称病，或假装坠马，而其中肯上战场的必定先谈妥晋升的职级，最后竟然还是不肯出动。贼军游骑兵抵达平水东小江，城中士民都准备好舟船和粮食，从夜晚坐到天明，随时准备逃溃。
朝廷知道郑祗德懦弱胆怯，商议选武将替代他。兵部侍郎夏侯孜说：“浙东山海幽阻，可以计取，难以力攻，朝中武臣都不行，没人可以商量。前安南都护王式，虽是儒家子弟，在安南威服华夷，远近闻名，可以任用他。”宰相们都赞同。于是任命王式为浙东观察使，征召郑祗德任太子宾客。
三月一日，王式入朝问对，皇上问他讨贼方略。回答：“只要给我兵，必定击破贼军。”有宦官侍奉在皇帝身旁，说：“发兵，花费甚大。”王式说：“臣为国家爱惜军费，不同意你的看法。兵多，则能迅速击破贼匪，花费就省。如果兵少，不能胜贼，拖延岁月，贼势更加张狂，则江、淮群盗将蜂起响应。国家财政全靠江、淮，如果阻绝不通，则上自九庙，下及十军，都无以供给，那费用岂可胜计吗！”皇上回头对宦官说：“应当给他兵。”于是下诏征发忠武、义成、淮南等诸道兵交给王式。
裘甫分兵抢掠衢州、婺州。婺州押牙房郅、散将楼曾、衢州十将方景深率军拒守险要，贼军不得进入。又分兵抢掠明州，明州百姓相互商量说：“贼军如果入城，妻子儿女都要被剁成肉酱，货财还能保住吗！”于是大家一起出钱招募勇士，制造兵器，树起栅栏，挖掘壕沟，切断桥梁，作固守准备。贼军又派兵掳掠台州，攻破唐兴。
三月十九日，裴甫亲自率军一万余人抢掠上虞，焚烧房屋。
三月二十三日，贼军进入余姚，杀死县丞、县尉。向东击破慈溪，进入奉化，抵达宁海，杀死县令，占据县城，分兵包围象山。所过之处，俘虏其少壮，其余老弱者全部蹂践杀死。
等到王式的委任状下达，浙东人心稍安。裘甫正与其徒众饮酒，收到消息，闷闷不乐。刘暀叹息说：“我们有这么多部众，而策划未定，实在可惜！如今朝廷派王中丞将兵来，听说此人智勇无敌，四十天之内必然抵达。兵马使应该急引兵攻取越州，凭仗坚固城郭，占据府库，派兵五千守西陵，沿着钱塘江修筑堡垒以拒战。大集舟舰，得到机会，则长驱进取浙西，北渡长江，抢掠扬州货财以充实自己。再回来修缮石头城而镇守，宣歙、江西必有响应我们的。派刘从简率一万人顺着海岸向南，袭取福建。如此，则国家贡赋之地尽入于我。只是恐怕子孙没有能力守住罢了，我们这一代必定终身无忧。”裘甫说：“喝醉了，明日再议！”刘暀因为裘甫不用他的建议，怒，假装喝醉，退出。有进士王辂在贼军中，贼军对他以宾客之礼相待，王辂游说裘甫说：“刘副使的计谋，是孙权干的事。当时是乘天下大乱，所以能据有江东；如今中国无事，此功不容易干成。不如拥众据险自守，陆地上耕众，下海打渔，急则逃入海岛，这才是万全之策。”裘甫畏惧王式，犹豫未决。
夏，四月，王式抵达柿口，义成军军纪败坏，王式想要将他们的将领斩首，过了很久才释放他，从此大军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到了西陵，裘甫遣使请降。王式说：“他必无降心，只是来侦查我们在干什么，并且想要骗我骄傲怠惰而已。”于是对使者说：“裘甫自己反绑双手而来，可以免死。”
四月十五日，王式进入越州，交接之后，为郑祗德摆酒，说：“我主持军政，不可以饮酒，监军但与众宾尽醉。”到了夜里，点上蜡烛继续喝，说：“王式在此，贼匪岂能妨碍人饮酒之乐！”
四月十六日，在远郊为郑祗德饯行，再次乐饮而归。于是军令严整，再也没有人说粮饷不足，称病卧家的都起来了，之前要挟要升职的也闭嘴了。
贼军别帅洪师简、许会能率所部投降。王式曰：“你们投降就对了，应当立功赎罪。”让他们率自己所部为前锋，与贼军交战有功，才奏请朝廷授给他们官职。
之前，贼军间谍进入越州，军吏把间谍窝藏起来，供给饮食。文武将吏往往暗中与贼军交通，以求城破之日免死及保全妻子儿女。或者假装引贼将来投降，实际上是窥视城中虚实。城中密谋和私下交谈内容，贼军全都知道。王式暗中调查得知，将间谍一网打尽，全部斩首。对官军将吏中骄横狡猾的也一概处刑，严管门禁，没有通行证不得出入，警夜周密，贼军这才开始不能掌握城中动静。
王式命诸县开仓廪以赈济贫乏，有人说：“贼匪未灭，军粮需求紧急，不可散发。”王式说：“这不是你所懂得的。”官军骑兵少，王式说：“吐蕃、回鹘之前发配江、淮的人，习惯于艰险，擅长骑马，可用。”在府中调查户籍名册，得骁健者一百余人。这些吐蕃、回鹘人长久飘泊异乡，又受当地歧视虐待，饥寒交迫。王式既招待他们饮宴，犒赏他们，又救济他们的父母妻子，都泣拜欢呼，愿效死，王式全部以他们为骑兵，命骑将石宗本率领。凡在浙东道的蛮夷青年，都用这种方法聚集成军，又上奏朝廷，拨给龙陂监马二百匹，于是骑兵就充足了。
有人建议设立烽火台以传递贼军远近众寡的情报，王式笑而不应。专选懦弱的士卒，让他们骑上健马，只给少许兵力，作为侦查骑兵。众人觉得奇怪，也不敢问。于是检阅诸营现有士卒及土团子弟，得四千人，让他们做向导，引诸军分路讨贼。首府没有守兵，又再动员土团一千人以补充。
命宣歙将白琮、浙西将凌茂贞率本军，北来将韩宗政等率土团，合一千人；石宗本率骑兵为前锋，从上虞直扑奉化，解除象山包围，号称东路军。又以义成将白宗建、忠武将游君楚、淮南将万璘率本军与台州唐兴军会合，号称南路军。下令他们说：“不要强行夺取险要，不要焚烧房舍，不要杀平民以增加首级数量！平民被贼军胁从的，招降他们。得到贼军金帛，就归你们所有，官府一概不问。俘虏都是越州居民，直接释放。”
四月二十三日，南路军攻拔贼军沃州寨，四月二十四日，攻拔新昌寨，击破贼将毛应天，进抵唐兴。
华杉曰：
这一段看点很多。
一是郑祗德给客军的报酬是朝廷标准的十三倍之多，为什么他们还要增加要求，不肯出战？就是因为给得太多了，不仅不能激发他们的斗志，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欲望。在这种时候，要么是给他们讲国家大义，而不是讲个人利益；要么就悬重赏，但是要打了胜仗回来才能拿。
二是金殿策论，宦官说发兵军费太大，王式说的，则是压倒性投入，投入越大，成本越低；不舍得投入，就会发展成滔天大祸，再花一万倍的钱都不够。
三是刘暀、王辂的计策对不对，王辂当然是胡说八道，亏他还是进士，反旗一树，岂有海岛可以在失败之后给你偷生之理！只能往前走。那么，刘暀的计策行不行呢？也不行，就像王辂说的那样，现在没有这个形势。那么，正确的战略是什么呢？没有正确的战略，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他们干了不该干的事，开始时错了，之后就怎么也对不了。
四是王式为什么要各县开仓放粮？因为匪就是民，民就是匪。没饭吃，民就会变成匪；有饭吃，匪就能回家为民。王式放粮，就是给叛军釜底抽薪，在《孙子兵法》，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就《论语》而言，这提供了一个“去食”的案例：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这一段我们之前仔细讲过，可以复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