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蛙说它要出去的时候,大鲵的确被吓了一大跳。
因为在漫长的岁月里,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就生活在这井底。
井是他们的家,是只属于他们俩的世界。
“我要出去。”青蛙语气平静而坚决。
青蛙的平静让大鲵很反感,他认为青蛙一直都有一种近乎斯宾诺莎式的孤傲,致使多年来仍未获得彼此的信任。
“切。”大鲵发出一声嗤笑,“可能么?”大鲵讲的是实情,井内潮湿而又幽深,唯以蚊蝇为食。
对于他们俩而言,生活从来不曾改变,温湿的井底也不缺少蚊蝇类的食物。大鲵觉得这里是天堂,他觉得青蛙要出去简直就是在发疯!
“是因为那朵花的缘故么?”大鲵问。
青蛙之所以变成这样,大鲵一直觉得是因为一朵花的缘故。
是的,大鲵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正在追逐一只红头绿背大苍蝇,苍蝇很狡猾,大鲵总是扑空。这时它想到了青蛙。于是它叫喊着,可直到苍蝇溜掉,青蛙都像是没听见似的。
正当大鲵准备兴师问罪时,才发现青蛙一直出神地望着井口。——
而此时,大鲵也看到了。
是的,
那儿是一朵花,
静静地在飞。
不知其来自于,
不知其所往。
那是一朵他们从未见过的花朵,好像附有灵性似的,如同一名轻盈的舞者在空气里自由地徘徊、旋舞,很慢很慢,带着一种虚幻甚至诡秘的气息,仿佛在那里已经很久。
此刻,阳光仿佛一股股白金色的泉水,从高远的天空一泻而下,倾注在它薄如蝉翼的半通透的花瓣上,使花朵本身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大鲵与蛙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如神迹般的景象震慑!
风云之下,那分明是一朵奇异的蔚蓝之花!
“我要出去”这是青蛙后来回过神后说的第一句话。
大鲵感到青蛙有点不对劲,确切地说打那儿以后,大鲵觉得青蛙一直都有点不对劲。长久以来,在这个昏暗的洞底,青蛙的眼神总是空洞而麻木,形如自己。而现在的青蛙,眼神中却闪动着一股光芒,这股光芒仿佛能够越过时空,透射到一个与洞底光景迥异的世界。
大鲵很害怕,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并且隐隐感到今后彼此的生存轨迹可能不再相同。它试图说服青蛙打消那个可怕的念头,但青蛙很固执,踌躇满志。
而大鲵是真的不希望青蛙去冒险,当青蛙出发后,大鲵很烦躁,很恼火。如果青蛙真的出去了,那么自己就只能独自留在这洞底,而面对的不再是天堂,而是一座暗锁幽闭的牢笼——
是的,孤独。
大鲵一直害怕着,
从未被驱散过的孤独,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出不去的,累了就会回来,回到我身边,一定是这样!”大鲵呢喃着,仿佛在安慰着自已。——多年过后,大鲵独自在这一隅生活了下来,日复一日。“真的很后悔……”这些年大鲵一直这样念叨着。它很自责,觉得如果当初能够阻止,那么青蛙就不会死。
大鲵老了,有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而记忆犹新的,是它和青蛙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以下就是当时它们俩的原话。
大鲵:这是第多少次了?
蛙:呵呵,不记得了。
大鲵:还想要出去么?
蛙:嗯。
大鲵:可你这次伤得实在太重了。
蛙:没有关系的。
大鲵:为什么?为什么青蛙你一心想要出去?难道真是因为那朵花的原因么。
蛙:……
大鲵:如果只有我们俩个,即使无法怀抱希望,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不是吗?
蛙:我想总有一天,虽然不知在何时,我们都会走到自己真正想要到的地方吧,在那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然后漫步在阳光下,但在那天来到之前,像我们这样的流浪者只能继续向前,哪怕怀抱着孤单也要继续地向前。有的时候,如果我们一辈子只坚持一件事,即使最后失败了,那其实也是有意义的。 蛙:因为我的心已随着那样的花朵,早已帆于风中……
牛牛作于重庆南山千本樱之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