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看了两篇文章，一篇是舒明月写的《你为什么不必读翻译文学》，一篇是王佩的《为什么宁啃原版书，也不读中译本》。前者说要想文笔好，不必读翻译文学。后者说现代汉语的堕落都是因为翻译太差了。
舒明月认为翻译文学对汉语有害无利，这是因为她偏爱中国古典文学，对西方文学涉猎较少。至于后者，恐怕就是典型的眼高手低。刚刚能读英文原著的人经常觉得译文差，好像让他来就能妙笔生花。如果真的让他来试译一段，还保不齐要有多少理解错误和欧化中文呢。
中国文人喜欢玩弄辞藻，经常见到有人把Someone like you这类欧美流行歌曲翻译成文言文的，然后评论者往往就会得出一个“汉语特别了不起，特别博大精深”的结论，这在我看来多少有点可笑。把通俗易懂的英文翻译成文言，这纯粹是一种炫技，一种自我陶醉。拿别人的想法搞自己的创作，这或许可以称之为再创作，但并不是合格的翻译。合格的翻译是要帮助别人理解，而不是让原文变得更复杂难懂（这其中就肯定有译者的添加和歪曲了）。把一个飙高音的狂野欧美女歌手翻译成中国闺秀，这哪还有原汁原味呢？
何况很多今人写的古诗本来就是匠气十足，这就像不懂书法的人，觉得字迹工整、字体独特就可以称之为好。还有些人认为当代诗歌太烂，不能和古诗比，或者翻译文学太烂，不能和原文比，再引申出现代汉语就已经糟透了。这种逻辑上的错误，还是因为读书太少，想的太多（我建议大家学好英文，尤其学习用英语写作，很有助于纠正逻辑错误）。你拿在博客、微信、业余诗人的诗歌朗诵会上看到的烂诗和唐诗三百首比，拿中译本和金瓶梅比，那肯定会觉得古汉语高。你咋不拿中小学生作文和莎士比亚比呢？
现代汉语是为了现代生活而存在的。文言文之所以不被广泛使用，就是因为它已经无法精准描述这个时代的光怪陆离了。你感慨现代汉语丑陋，或者大呼翻译书籍不能读，我倒是想问问，你也许能用文言文写几篇诗词歌赋，用英文读一两本原著，但你能用天天用文言文说话，能用八门外语阅读么？既然不能，贬低现代汉语，贬低翻译，这就是眼高手低了。
中国语文教学对于“好词好句”的过度推崇，产生了一大批内容空洞、例证老套乏味，只图工整不求新意的陈词滥调。做过汉译英的人大概都知道差劲的中文原文能烂到什么样，尤其是那些充满套话的广告宣传语，往往看似天花乱坠，实则狗屁不通。这真不能赖翻译，因为中文本来就有八股传统，基础差的还要生搬硬凑，怎能不写出个四不像？
中文差这个事情是现代汉语所独有吗？我认为不是。你觉得古汉语好，那是因为差的没有流传下来。另外，古时候文盲大把大把，可不是每个人都会之乎者也呢。
练习书法十余年，我也知道用繁体字写书法作品好看。但我不会因此贬低简体字，毕竟手写繁体字费时费力，在电脑上打出来密密麻麻的繁体字也没什么美感，识别繁体字反倒降低了阅读速度。我学习外语十多年，涉及英、法、西、日、保（保加利亚语），能读原文我也会尽量读原文，遗憾的是只能用英文读大部头。另外，做人不能过河拆桥。在学会一门外语之前，我从诸多外国文学中吸取过大量的养分，这都要感谢译者的辛苦劳作。
诚然，现在的中译本确实有不少差的，这也和译者的待遇太低有关。畅销书的翻译周期经常只有三个月左右，这样以千字60-100的价格翻译十几二十万字，译的好都是业界良心，都是真爱。译者待遇低，这是出版社在吸血吗？真相是出版外国文学书籍本来就不怎么赚钱，据我一位编辑朋友透露，外国文学作品甚至有时候卖废纸收回的成本更多。
再者，中国人一年平均也读不了十本书，有的统计是人均七本，有的是两本。人们不爱读书了，这不能都怪翻译吧。这其实是个恶性循环，翻译市场的低价容易导致人才流失，于是大量新手甚至外行赶鸭子上架，不少需求方又只图便宜，就像《宁啃原版书，不读中译本》的作者，觉得三四十元的翻译图书太贵，只比原书便宜二十多块钱（欧美小说平装本通常用再生纸印刷，所以便宜些，学术书籍纸张好，要人民币100-300），这当然没有考虑到出版社引进版权和付给译者的费用。他还说要让翻译饿死，仿佛翻译饿死了就能让他的语文和英语变得更好。
语文水平低能怪翻译吗？翻译翻不好，最根本的问题是从小语文就没学好。语文学不好，也会影响到英语学不好。我常年做文学翻译和编辑，也看过不少试译，发现理解错误和表达磕巴经常是一起出现的。译者翻译不好，归根到底还是语言没学好，而不是接触了外语（或者翻译）导致他语文变差了，毕竟大部分人是学了母语才学外语的。如果读者语言水平高，就会去找好的译本来读。读者水平差（或者本身就不怎么爱读书），那么翻译差就又成了一个不读书的借口。
在今日中国，翻译的地位真的是很低。著名译者马爱农说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翻译稿酬是千字十三元，翻译5000字就等于一个月的工资。二十年后的今天，工资涨了100倍，图书翻译费只涨了五倍。其实，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是有优秀翻译作品的（能做下去的都是真爱），尤其是图书翻译，大多任劳任怨，即使做商业稿件也是报价低、水平高。
现在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能使用英语了，但是很多人的英语根本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好。能读懂英语、能听懂英语，不代表就理解对了。能用英语说话，用英语写作，不代表你表达的就对，就能胜任翻译了。做翻译最大的好处是教会我谦虚，在输出的过程中，我才知道我的理解还差多少，转化的有哪里不好。阅读外国书籍也是一样，不读，你就不知道自己肉眼所见的世界有多小。
总之，不读中译本并不能拯救你的汉语。提高语文水平要多读好书，拒绝中译本，就等于拒绝了诸多你不能读懂原文的好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