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还是把这事说出来吧。
我额头左边有个不大的弯形的疤,那是我八岁那年被人砍的。
砍我的人比我大两岁,叫麻海珍,我们邻居,现在看起来这名字有些偏女孩子,但他千真万确是个男孩子,特别是他喜欢玩刀,一点也不娘,不过我们那时候都学着他奶奶叫他铁蛋。
我的疤就是被他的刀砍的,那年大概是夏末秋初,有个邻居盖新房,周围都是沙石砖头木材,小孩子总是喜欢在周围淘各种奇形怪状的木头石子铁皮铁丝来玩。
当时我正扒着沙子堆翻大块的有些光滑的石子,他冷不丁地从沙子堆的对面一跃而起,双手紧握一把比西瓜刀短比菜刀长的不知道是什么刀的刀,双膝蜷曲凌空,口中大喊,看我麻王刀法!
一刀劈下来,我闻声抬头,本能躲闪,但还是被刀尖蹭到了一点,血立即就顺下来了,我吓得愣了半晌才哭出来,铁蛋显然不知道我在对面埋头刨沙子,也吓傻了呆着不动。
旁边的大人立即跑过来,最先跑来的是铁蛋的父亲,他先拿起自己的擦汗毛巾给我擦血,然后转身一个飞踹把铁蛋踹出老远,接着追上去把他抓起来,猛扇了几个嘴巴子又是一脚飞踹,铁蛋一个又被踹出一段距离。
他想翻身稳住自己,一下没稳住,前额磕在了一块铁皮上,血瞬间也流了下来,他父亲还要上前,被刚查看完我的伤情的我爸一把拉住,说,小孩子嘛不小心,也多大事,蹭掉点皮,算了。
然后就跑去把铁蛋扶起来,铁蛋被打的胸闷,想哭哭不出来,憋了许久才哇的一声哭出来,然后我们一起被送到附近的诊所,各自包扎了起来,后来就有了我额头上的疤,铁蛋在右边额头也留下了个差不多的疤。
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流的血毁了我当时最喜欢一件蓝色外套。
两年后,我小学四年级,十岁,铁蛋十二。
那年铁蛋在一次被他父亲的一次暴打之后,离家出走了,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他家人起初发了疯得找他,他父亲逢人便说要是见了铁蛋一定要告诉他,只要他回来,他一定不会再打铁蛋了,后来实在找不到,只得作罢。
生活依然得继续,何况铁蛋还有个妹妹和弟弟。铁蛋父亲的确经常打铁蛋,下手也重,但从那次头上留下疤以后,即使再重的打,我都没见铁蛋哭过,也不像其他小孩一样跑,只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瞪着他父亲,然后挨着打。
终于后来,铁蛋离家出走了。
几年前我到东莞,在常平车站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半多了,整个车站显得很颓,没有想象里的东莞的那样嘈杂凌乱,虽然有些乱,但并不嘈杂,甚至有些冷清。
出站口边上有个肯德基,我进去随便吃了点东西算是应付了晚餐,然后拿出地图定位预订的酒店,然后循着地图找去,在火车站广场前拐了个弯,就看到了酒店的招牌。
招牌在很高处,看起来距离并不近,我朝招牌的方向走去,路过一个巷子,路有些宽但又不怎么宽,没有路灯。
走的不到一半,对面一辆摩托车蹿了出来,从我身边驰过的时候摩托车后座的人猛地拉了一下我的包,我本能地用力拽住,结果被摩托车带了一个跟头。
包没有被抢走,摩托车晃了两下停下来,下来两个人,各自拿着刀冲我过来,把我包和钱包手机一并带走了。
突然感觉这事跟做梦似的,又像是电影一样,第一感觉居然是好笑和神奇,然后想着赶到酒店,让酒店帮着报警,一路走一路摇头苦笑。
没走几分钟,那辆摩托车又回来了,还是那俩人,还是拿着刀,停在我面前,说话却是比刚才客气很多,说,兄弟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想着浑身上下也没什么东西值得被抢了,说,干嘛,钱包手机都被你们拿去了,我身上没东西了。
俩人还是比较客气,说,没事,就去一下隔壁。
我坚持不去,那两人其中一个在我面前把刀比划了一下,说,走不走?!
我只得一边跟他们上摩托车一边在心里骂,早他妈这样我不早跟着走了吗!
摩托车在巷子里拐了个弯,又拐了一个弯,在一个自建民房的院口停了下来,院门开着,里面亮着灯,两人把我带进院子里,院子里摆着几张圆桌,每张桌子边上围了几把塑料椅子。
其中一个桌子前坐着一个男人,抽着烟,我看着,心想是不是从我包里翻出来的。
我正在心里嘀咕着,刚才对我比划刀的那人走到桌子前,向坐着的那个男人说道,大铁哥,就是这个人。
坐着的那个男人把烟灭掉,站起来走到我跟前,拿着我的钱包对我晃晃说,这钱包是你的?
我说,是的。
他打量了我一下,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说,你他妈认不出我了?
我稍许有些没愣过神来,这是我第二次到东莞,但是之前那次也没有和什么人打交道,但这人看着是有些面熟的感觉,但是的确不认得。
我摇摇头,表示否认。
他猛地改了一口我老家的乡音,说,是我,麻海珍,咋弄类?我变化咋恁大吗,斗真类认不识来吗?
我一下没切换过来频道,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仔细打量了他一下,不知是惊还是喜或者两者都有,脱口就是一嗓子,说,铁蛋,咋是你哎!
他迅速恢复正常口音说,铁蛋什么铁蛋,在这叫我大铁。
我跟着切换回来,还是紧问他怎么在这。
他说,一会说,走,我们去喝一场。
说着把我的钱包和手机递给我,就拉着我往外走,边走边对刚才骑摩托车的两个人说,你们给老三打个电话,让他准备几个菜和烧烤,我一会和朋友过去,还有,把摩托车钥匙给我。
铁蛋骑着车带我绕了几个弯,在一处烧烤摊前停下,对着正在烤东西的老板说,老三我要的菜准备好了吗。
烧烤老板回说,好了,在里面那桌。我跟着铁蛋找到桌子坐下,不等问我,就擅自把一箱啤酒全部打开了。
然后拿起一瓶,对着我说,今天是太巧了,那俩兄弟把钱包丢在院子里桌上,我拿起来一看,里面身份证居然是你,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这么巧,所以让那俩兄弟赶紧过去找到你,果然是你,没多大变化,特别是我一看你额头上那个疤,就肯定百分百是你,吓到你了吧,对不住了,我自己罚一瓶,干了!
说完对着瓶子就喝起来,我在边上也没有阻拦,只是口上说,麻痹你慢点!
铁蛋一口气把一瓶酒喝完,酒嗝都不打一个,拿了两支烟,递给我一根,我们各自点上。
他问我怎么到了这里,我把自己情况大概和他说了一下,菜和烧烤也上的差不多了,然后我就问他,好吧,说说你吧,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铁蛋猛地喝下一大杯酒,说,你不都看到了吗,现在我就是干这个的。
铁蛋当年在一次挨打之后,心里愈发憎恨他父亲,离家出走的想法早就有了,那次终于实施了。
他只想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再回去,凭他有限的地理知识,他就沿着小镇上的那条南北国道,一路向南走,一是因为到了冬天时候,南方不冷,他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厚衣物,到了南方,至少冬天不会挨冻。
二是因为那时家乡人外出打工,几乎都是往南方,所以他觉得到了南方,他就能和别人一样养活自己。
但是这个南方有多南,他并不知道,只知道感觉上很远,但他相信只要一直往南,肯定能够到达。
至于路上,他少吃点,从家里带走的十五个馒头应该就够了,不够就再想别的办法,反正肯定不会回去。
他低估了南方有多远,路有多难走,他沿着国道走了三天,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实在走不动了,在一个镇上看到有人在为南方的工厂招工,他就报名了,这样他就又到了南方,又有了工作。
到了广东,一开始是在广州,深圳也去过,最终在了东莞,他说东莞比较嘈杂混乱,容易混。
铁蛋最初是进了一家电子厂,但是他在厂里经常跟人打架,因为他发现自己开始有了最大限度的自由,没人管没人问,不用为别人心疼自己,打架可以不要命,所以很快在周围几个厂里混出了名声。
但那时毕竟还小,也就是和小孩子间打打架,偶尔就帮道上的人去站场。
他真正开始混到道上,是有次跟着道上的人去站场,就是摆摆打架的架势,没想到那次双方真的打了起来,各种刀和钢管乱飞乱舞,铁蛋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顿时觉得血脉喷张,抡起刀就朝对方的人猛砍,而和他一起来撑场子站场的人,早都吓跑了。
那次铁蛋发了疯一样不要命地砍,砍伤了对方四个人,自己也挨了几刀,当时自己居然没有感觉到疼,就觉得特别痛快,警察来的时候,别人都在跑,他还在追着别人砍,于是就被逮了起来,没几日,他就被当时站场的召集人的大哥捞了出来,并让铁蛋跟着他混。
铁蛋一口答应,开始跟着那位大哥,算是正式入道,大哥给他弄了一个新的身份,开始跟着他混迹于各种娱乐场所看场子,高利贷,几乎什么都做,东莞本身娱乐业发达,又人多杂乱,对他来说,简直如鱼得水。
他打架又拼,很快混出名声,别人开始叫他大铁哥,他也慢慢收些小弟。
后来他大哥出事坐牢,基本上他就顶了他大哥当初的位置,春风得意了几年,但经济危机让东莞开始慢慢有些萧条,特别娱乐场所纷纷倒闭后,铁蛋们也就没活干了,手下小弟也散了许多,无奈,他们就学飞车党抢劫做起这种风险又高以前他们又看不上眼的行当,所以遇上了我。
酒下去了大半,我等着,但是铁蛋始终没有问我他家人的情况。
我实在憋不住,问他,你就从没有想要回家吗?
铁蛋猛抽了一口烟,眼睛望着他喝完的空酒瓶子,坚定地说,没有!
我也不好说什么,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他一口闷掉,然后问我,他们怎么样?
我知道他问的是他的家人,我说,都还好,你妈去年生过一场病,但是已经好了,你妹妹已经结婚了,孩子都有了,是个女孩子,你弟还没有结婚,过得都还好,你有机会回去看看吧。
我明知道后面那句是废话,也是客套话,还是不识趣地说了出来,说出来立即就后悔了。
铁蛋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干掉,说,不回去!
口气坚决而坚定,我有些生气,口气也重些,说,你他妈至于吗?小时候挨点打,现在都多大了,记仇至于记到现在吗?
铁蛋闷头抽烟,不再说话,我也沉默下来,把玩酒杯。
时不时看他,看到他头上那个疤,想起曾经某次他挨打也有我的因素,端起杯子兀自干了。
这时铁蛋开始说话,他说,我不想回去,不是因为我记仇,你看看我现在,除了打打杀杀,我什么都不会,案底也不少,保不齐哪天就蹲进去或者曝尸街头,那我回去能给他们带来什么?还有,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自由无拘无束惯了,网上不天天有人多么多么希望自由吗,不被管控,不要负担,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去哪,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我现在不就是吗?我现在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去哪,我他妈还可以想砍谁就砍谁,没有人牵挂我,我也不牵挂任何人,今天喝完今天过,明天死了明天埋,没人埋被野狗吃也行反正我他妈死了就连我自己也不管了,这样我他妈够爽!我从家里走的第一天我就觉得连空气都他妈都是新的,觉得全世界抛下我但是我又他妈的拥有全世界,这感觉你不会明白!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就是要这样过,反正几十年,大家一样死!至少这几十年我痛快!我没家人,家人也不需要我,这么多年我之所以这么敢拼,就是因为我他妈就没有在乎过我自己,没有人在乎我正好我也不用为别人负责,老子身上22个刀疤,都是老子自己痛快着养好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该死明天死,这样哪里不好!
铁蛋越说越激动,似乎有些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叫老三的老板又开了一箱酒放在铁蛋的手边,铁蛋随手拿起一瓶对着瓶子又是一口气干掉一整瓶。
我不再说话,点根烟看着他喝完,我等他喝完,深抽一口烟,问他,这么多年,你没有结婚,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他随手又拿起刚才喝的那个酒瓶,昂起头往嘴里倒,酒瓶早已经空了,倒不出一滴酒,突然猛地把酒瓶砸到地上,吼了一声,喜欢她麻痹!
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后来再说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吐了两次我才清醒些,记得铁蛋嘱咐我很多次甚至是求我的一件事,不要把我见过他这件事告诉他家人,不要给他们任何念想,就当从来没有见过他,以后也不要找他,也找不到,他跟几个兄弟很快要离开东莞了,去哪里还不知道。
后来铁蛋让那个抢劫我的哥们把我的背包带来,并把我送到了酒店。
到酒店时候已经快凌晨四点了,酒店房间在十七楼,站在窗前俯首望去,这里只是这个城市的一个边角,显得很颓败,脏乱不堪,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火车站附近有少许人来来往往,满身的酒味提醒着我,刚才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刚才路过的那条巷子还是很暗,有辆摩托车在巷子里快速飞奔,绕了几个弯,冲出巷口,上了大道,一路疯狂奔驰,瞬间消失冲出我的视野之外,隔着酒店的窗户,似乎都能听到摩托车发动机的嘶吼。
第二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我就是给家人打了电话。
我只字未提遇到铁蛋的事情,问了下家里的情况,就开始拐弯抹角地问起了铁蛋家中现在的情况,得知她目前前一段时间病情复发,又住院了,可能这次还比较严重。
我想了下,决定还是要去找铁蛋一下。
临近中午,我凭着记忆又到了前一天晚上那个院子,院门紧闭,我敲了很久才有一个浑身纹身的小年轻揉着眼睛骂咧咧地给我开了门。
看到是我,小年轻立即客气起来,说,大铁哥不在这里。
我说,你打个电话给他,让他来一下,我找他有事。
他虽然有些疑惑,但从昨晚的情况看来,我和大铁关系还算不错,还是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
一个小时候,铁蛋骑着摩托车过来了。
看到我第一句话就问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没事,你说,虽然东莞不像以前了,但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我还是能办点事情的。
我连忙摆手,说,没有,我没有遇到什么事,是有些事想跟你说。
两人在院中各自拉了一个凳子坐下,那个小年轻识趣地自己走开了之后,我才问他,昨晚我们喝的有点多了,说话有些上头,现在大家都清醒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想不想回家?
铁蛋扔了一根烟给我,自己也点了一根,狠狠抽了一口,说,不想回!
我又问,如果你家里出事了呢?
他听我这样说,一下紧张起来,问,出什么事了?你昨天不是还说我家里好好的吗?
我把今天早上打电话得知的情况告诉了他,说,看样子你母亲这次病情比较严重,悲观点说,可能时间不久了,我平时也不在家,也没有去探望过,不过我觉得她在这个时候,应该是会想起来你的。
铁蛋久久沉默,直到一根烟抽完,还是不说话。
还是我忍不住说,我觉得你还是回去一趟吧,至于你在这边的情况,如果你担心,可以不必告诉他们,就说你是在外工作,回去看看,到时候如果你还想回来,就再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他还是摇头,说,不一样,现在他们可以就当我已经死了,但是我回去以后再来,就不一样了。
我忍不住锤了他一拳,骂道,那可是你妈!你现在又没有真的死了!她现在就住在县人民医院!你要还算是个人,就回去看看!
他突然暴怒,猛地从凳子上蹿了起来,将手中刚点燃的烟狠狠摔在地上,说,你他妈不要管我!我说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还有我警告你!不要将见到我的事情告诉我家人!我没有家人!
说完扭头走开,摔门而去。
我在原地站了半响,最后叹了口气,只得回去酒店。
当天下午我离开东莞,我们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留,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没有强求。
我明白他在想什么,干净利落,不想被牵挂。
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任何说,一是对铁蛋的承诺,二是如果我告诉了他家人,只会让他家人多了一块心病。
其实我也知道,他家人早就当他死了。
那年春节,我回到老家,得知铁蛋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但是家人聊起这件事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件很离奇的事情。
铁蛋的母亲在去世之前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在这三个月里,那医院新招了一个清洁工,很年轻,工作很认真,特别是在打扫铁蛋母亲房间的时候。
没过几天,那清洁工就和病房里的人都混熟了,特别是像铁蛋母亲这种长住的病号以及家属。
他为人热情和善,病人家属都很喜欢他,没事的时候他也帮家属们照顾病人,尤其是铁蛋的母亲。
当时铁蛋的母亲病得已经说不清话,意识有时候也不清醒。
她第一次看见那个清洁工的时候就愣愣地看着他,非要握他的手,还很激动的样子。
家人安抚了很久才让她平静下来,清洁工也很耐心地帮忙安抚。
铁蛋父亲说,她应该是把那个清洁工当成铁蛋了,人之将死,心事最重。
铁蛋父亲也怀疑过清洁工是不是就是走失多年的铁蛋,不过后来询问得知,那清洁工人家是有家有口的人,家就在县城附近,就没再多想了。
就是铁蛋母亲,虽然有时迷糊,但每次清洁工到了病房,不管是工作,还是探望,她都要抓着清洁工的手久久不松开。
铁蛋父亲就将铁蛋的事情告诉了清洁工,清洁工听完后,当即表示如果他们愿意,他可以认铁蛋母亲为干妈,如果铁蛋母亲真把他当成了走失多年的儿子,那他愿意临时充当一个这个身份。
一家人很开心地答应了,也是为了满足重病之人的心愿,就这样,清洁工以干儿子的身份一直在医院贴心照顾铁蛋母亲,比他们家那两个亲生的儿子女儿照顾的还细心,一口一个妈叫得很亲切。
在铁蛋母亲去世的时候,清洁工哭得很伤心,还去参加了她的葬礼,在她的坟前磕头磕得头都出血了。
在那之后,清洁工就没有再和铁蛋家人联系过。
年底的时候,铁蛋父亲去县城置办年货,路过那家医院,想去看看那个清洁工干儿子。
但是到了医院,医院人告诉他,那个清洁工很早就辞职了,大概就是在铁蛋母亲去世之后,前后总共也就在他们医院工作了三个月,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最后我父亲感慨说,这个清洁工可真是个实诚人啊。
我想了很久,问我父亲,你见过那个清洁工吗?
我父亲点点头说,我去医院探望的时候见过,年龄跟你差不多大。
我心里大概有了答案,又问,那他头上有没有一个疤?
我父亲想了想说,这个倒是没注意,你干嘛问这个?不过说起来,我见他的时候,他都是戴着帽子的,包括来咱们这里参加葬礼的时候,也都是戴着帽子。
我苦笑着摇摇头,说,没啥,就随便问问。
除夕当晚,我和父亲一起到了铁蛋家里去拜年,铁蛋父亲正坐在院子里抽烟,因为老伴儿刚去世没多久,他们家的新年不算热闹。
父亲陪着铁蛋父亲两人说话,又聊起了那个清洁工。
我父亲感慨说,你那个干儿子是真不错,过年会不会来看看?
铁蛋父亲苦笑着摇头说,联系不上了,电话号码都换了?
我父亲不明白,问,这是为啥?
铁蛋父亲也摇头,说,不知道啊,我总觉得这孩子怪怪的,不是说他坏,就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怪,他和他干妈很亲,但是跟我,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有一次我夜里醒了,看见他坐在他干妈儿病床前,拉着她的手,一声一声地叫妈。
最后铁蛋父亲说道,他可能也是个苦命孩子,从小没有妈。
我在一旁听着,什么也没说。
自此以后,那个清洁工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也没有再见过铁蛋。